孫堅在弘農連戰連捷之時,袁術正在雒陽置酒歡宴,如今他貴為驃騎將軍,又有收復京畿之功,天下十三州,有幽州、幷州、豫州、荊州、徐州、青州五州尊他為盟主,眼見便要將國賊董卓誅滅,所謂復明社稷、再造國朝,也不過如此了。
而與之對應的,則是兄長袁紹的無所作為。雖然名義上,袁隗死後,身為袁成繼子的袁紹當為袁門族長,事實也確實如此。如今在酸棗的眾多諸侯,泰半是袁門故吏,他們自發環繞在袁紹身邊,並擁立其為反董盟主。但自起兵這一年多時間以來,袁紹接連損兵折將,對陣董卓無有一勝,在袁術看來,兩人可為高下立判。
收復雒陽時,他本想邀請袁紹同來祭祖,趁機將他火併,如此一來,關東群雄只能唯他首是瞻。可惜袁紹警覺非常,收信之後,只以軍務繁忙為由,派長子袁譚前來代為拜祭,令他的計劃落了空處。不過袁術也不以為意,隨著討董戰事發展,他聲名遠揚,不少酸棗諸侯也適時審時度勢,暗中與他來信交往。
其中最令他高興的,乃是東郡太守橋瑁也暗中派人來信,信中言說袁紹“量狹氣短”“性偽志淺”,進而說袁紹有負公卿託付,朝廷重任,而橋瑁自己為朝中公卿所託付,首倡討董,傳檄州郡,理當為國家興復矢志不渝,故而願意放棄袁紹,改尊袁術為上級,繼續討董大業。
而在襄陽的劉表,自從聽聞袁術收復雒陽,也遣長子劉琦前來賀喜,並接連送來十餘萬鬥米糧。二月初三,劉琦面見袁術,當面對袁術三拜九叩,恭敬道:“將軍神威,削平區宇,康濟萬民,荊州上下,唯將軍是從。”於是又聲稱,荊州將派遣治中從事蒯良前來雒陽襄助袁術討董。
袁術聞言大悅,但轉眼想起劉表濫殺自己部屬的過失,又對劉琦揶揄道:“乃父身為八俊之一,卻受董卓所重,外任為一州之牧守,殘誅義士,如今以董卓將倒,便倒戈相向,是以信義何在啊?”
劉琦聞言神情惶恐,良久才答說:“大人襄助驃騎,乃是順從大義,如何能說無有信義?”袁術哈哈大笑,賞了劉琦一卷《屈原賈生列傳》,示意其當有報國忠君之志。
劉琦回襄陽後,劉表問他在雒陽見聞,劉琦答說:“東都凋零,宮牆殘破,蓬蒿四起於街巷,而偶見伏屍,朽不能聞。兩宮內外,只見功碑采采,龍門熠熠,然往來車馬蕭然,門外白丁零落。”
主簿蒯良聞之,轉而對劉表賀喜道:“使君何其幸哉!雒陽本乃帝王之宅,坐有八關之險,兼有中原之盛,自古乃用兵撫民之要地,天下之所望。如今袁術駐紮其中,一不能安民歸土,二不能坐擁招納賢才,可謂入寶室之中,卻不取用一錢,與草木有何異哉?我看他是難有作為了!”…
於是又讓劉琦品評袁術麾下人物,劉琦沉思片刻,緩緩答道:“袁術麾下,我多見其幕僚,未見其武將。其幕僚為重者,無非有閻象、師宜官、舒邵、韓胤、惠衢五人。”
劉表“喔”了一聲,臉上露出笑容來,對劉琦說道:“不必再說了。”他轉首又對蒯良笑道:“這五人皆是我的老相識,袁公路重用此五人,定然無有所成,汝弟收復南陽,已不為難事了。”
“使君何出此言?”
“閻象老成謀國,多為持重之言,但我與其交往,卻未聞高論,或可為平世之郡守,卻難為亂世之謀才。”
“師宜官鴻都門學出身,不過是舐痔小人罷了,或有一二文學伎倆,但只會舞文弄墨,能成甚事?”
“舒邵心善賢者,樂善好施,素有名望,百姓擁戴之,我也深為敬重。他不識大體,不明順逆,拘於小節,生在亂世,徒然為拖累罷了。”
“韓胤、惠衢兩人,擅長鼓唇弄舌,迷惑庸眾,實則腹中空空,徒有虛名罷了。”
劉表最後總結道:“袁術重用此五人,竟還能連戰連捷,收復雒陽,看來皆是孫文臺與陳庭堅的功勞啊。”
蒯良聽完,不由拊掌歡喜,道:“使君有如此的眼光,看人如此的準確。袁公路碌碌之輩,與使君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看來,與袁本初結盟一事,卻是沒有猶豫的必要了。”
劉表撫髯應許,他當即喚來幕僚龐季,手書一封密信,令其急行酸棗,交予袁紹。而後又令人傳令於蒯越:快馬加鞭,率軍沿沔水西行,速取鄧縣、山都、筑陽、陰縣、武當等地。
襄陽雖為巨城,但每日想到襄陽以北,毫無遮蔽,袁術大軍自宛城開拔,能朝發夕至,劉表便感芒刺在背。此次若能功成,蒯越為襄陽西面取得屏障,那襄陽城防才算徹底鞏固,劉表也才能安枕無憂。
龐季知道此事事關重大,不敢耽擱,立刻帶了三匹快馬出發,中途也不敢歇息,馬累了便換乘,口中便在馬上吃喝,竟在一日兩夜間,接連狂奔近五百里,終於在初十清晨時趕到酸棗。
袁紹收到收復,當即讓手下安排龐季休息,隨後將府中幕僚盡數召集,討論接下來的動作。眾人都還未用早膳,袁紹便安排人熬了鵝肉糜粥,與幕僚一邊用膳一邊商議。
他喝了兩口,先問身旁的許攸道:“如今劉景升願與我等結盟,公路南面也為我響應,可以說諸事皆備。你是怎麼看的?”
許攸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鬍子,想了想回答說:“都到了這個地步,本初你便不能再猶豫了,若是等孫文臺當真討平董卓,袁公路當權,我們還有好日子過嗎?事宜從急,應該立刻誅殺橋瑁!再出兵潁川,逼迫孫文臺撤軍!”
袁紹默然不語,他用竹筷輕敲粥碗,嘆道:“只是如此一來,我養望十數載,可謂是毀於一旦了。”…
郭圖在另一側聞言大笑,他指著袁紹道:“使君何必猶豫?須知名望者,分亂世之望與治世之望。治世之望者,上結公卿,下施黎庶,護君主之盛名,成古今之儀軌。亂世之望,王霸英略,運籌謀算,外能力克群雄,內能剿滅兇寇,但問明略,不問節行。”
說到此處,郭圖又手指西方,道:“如今正乃大亂之時,使君若胸懷洪業,當行王霸之道,展超世之韜略,顯非凡之雄識!使君若能先大破袁術,一統關東,再蕩平關隴,復通西域,能指責使君者,又有幾人?”
“當年光武成於河北,未嘗不賴更始謝躬之強援,而光武破約襲殺,強奪鄴城,以致謝躬無路,反為吳漢所擒殺,方才成就帝王之基。可如今何人敢說,光武是背盟無信之小人?”
荀諶得聞,放下粥碗,對他笑道:“陳庭堅曾言之。”
郭圖一愣,臉色變得刷白,眾人見狀都笑了起來,袁紹擺手笑道:“陳庭堅腐儒一名,不足與論!公則說的乃是正理。”他終於下定決心,正色道:“只是誅殺橋瑁一事,不當由我來做,劉公山身為兗州刺史,有監察郡守之權,他與橋瑁素來不睦,這件事便交給他罷。”
眾人都沒有異議,只是潁川辛評問道:“只是東郡位置緊要,大河中流,毗鄰三州。如按我等此前計劃,使君奪取冀州後,要先平幽燕,再取青徐,腹背安危,盡在此地。何況此後用武中原,東郡亦是根本之地,橋瑁一死,東郡無主,使君當以何人守之?”
袁紹沉吟片刻,他答說:“既讓劉岱殺橋瑁,東郡太守一職,恐不在我等之手,只能先奪都尉一職了。孟德從信中說,他不日便將重返陳留,而孟德素來與陳留張邈友善,不如便讓他以協防黑山為名,率軍暫留東郡罷!”
諸事議罷,眾人皆領命而去。
這一天,酸棗的天空無雲。碧藍的晴空只見春日金黃的光輝,這些光輝似如絲縷般纖細,卻綿綿地遍灑群山,令陳留的曠野更顯開闊。
東郡太守橋瑁見此景象,欣喜非常,便率十餘名親衛出城踏青。一路上,橋瑁見大地田野逐漸染綠,大河兩岸柳林成行,楊花、榆莢紛飛,野獸飛禽也都成群出沒,令他心曠神怡。
他此行的目的乃是大河南岸。還遠隔兩三里,他便能聽見一陣轟隆隆的悶響聲,等靠得近了,這聲音逐漸大了起來。原來是黃河解凍,冰層開裂,冰塊與冰塊在激流中相互撞擊著,破碎著,翻飛在滾滾的浪花之中,從而發生震耳欲聾的聲響。
在橋瑁看來,這聲響宛如喚醒萬物的雷聲,他對親隨笑道:“黃河凌汛,乃是生靈復甦的預兆,如今時局好轉,想必在三月之末,我等便能重見天子,復安社稷了。在酸棗待了盡一載,無所事事,後日我還是到雒陽去吧。”
他折了一節河岸的柳枝作為紀念,在午時往回走。
孰料回到酸棗時,他眼見劉岱站在城門口,心中頓生一陣不虞,他因糧草一事與劉岱多生齟齬,又在戰和一事上意見相悖,實不是同道之人。於是他想裝作未曾見到,繞至西面進城,卻為劉岱派使者攔下,劉岱踱步上前,戲謔問道:“元偉避我,是為何故?”
橋瑁冷笑道:“路在我足,我欲往何處,便行何處,有何緣故?”
他說完,立刻從人群中走出,劉岱也不言語,等橋瑁露出後背,他忽而抽出侍衛斫刀,暴起一擊,刀尖從橋瑁胸口破出,劉岱再抽刀,一個一尺大的豁口內不斷噴灑血水,橋瑁立斃當場。
隨後,劉岱以橋瑁貪汙軍糧、無心社稷為罪名,將其屍體梟首公示眾,並趁機受降其舊部。
是時,袁紹表舉會稽人周喁為豫州刺史,與其兄弟周昕、周昂三人,共率三萬兵馬,南下直撲潁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