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議和的六人,俱是海內聞名的名士。便是為袁術下令所殺的陰修,也曾擔任潁川太守,他曾舉五官掾張仲方正,察功曹鍾繇、主簿荀彧、主記掾張禮、賊曹掾杜佑、孝廉荀攸、計吏郭圖為吏,可以說潁川年輕一輩的才俊,多為他舊臣。可如今遭遇身死名辱的境地,又有誰能料想呢?
陳沖最後揮袖說:“我們既然提兵上雒,不迎回陛下,是決計不會罷休的。諸公便回報董卓:二月之內,有山東將士二十萬眾,心懷憂憤,感念君恩,必赴國難!他若有膽,可盡提山西之兵,與我等會獵函谷!”
說完此言,陳沖不等袁術反應,下令將送韓融等人出城,自己親自跟隨。等到出得袁府,不再有刀兵跟隨,韓融長舒一口氣,他存了一絲僥倖,再問陳沖說:“庭堅,公路悲慟不能視事,如今當真不能休戰嗎?”
陳沖與這位世交伯父直言說:“元長公,刀戈即動,豈能輕棄?若我當真罷兵,赤血再流百年,後人將如何看待我等呢?事已至此,不死不休。”
韓融大為沮喪,他便和陳沖談起如今長安局勢,董卓坐鎮前線,長安朝堂全是左將軍董旻做主,但對朝中公卿尚算友善,便是荀爽、蔡邕等人都青雲直上,因此朝堂尚算安穩。只是京兆遷去數十萬河南百姓,大多無力求生,只能四處流散乞活,沿路來四處都是難民。
問他何時回命,韓融則說他還需往酸棗一行,除去與袁術的議和外,他還肩負與袁紹議和的眾人,從此看來,董卓是打算全面示弱了。陳沖還在沉思董卓後續佈置間,韓融已然上馬,與陳沖拱手告別。
回到袁府前,陰修已被剮了一百餘刀,顯露出兩根深白的肋骨,陰修近五十年紀,已眼見不活了,卻受這般苦難,陳沖看了不忍,對大汗淋漓的刀手說:“不必如此,給個痛快罷。”他又說:“我自與驃騎將軍去說。”刀手聞言鬆了口氣,對陰修頸部乾脆開了一刀,陰修很快就失血致死。刀手則蹲在地上歇息,畢竟活剮對刀手的要求也很高,他也割得大汗淋漓。
讓魏延等人將陰修屍骨收斂好後,陳沖再進屋與袁術言論,袁術果然質問他說:“陰修如此小人,你竟也包庇他嗎?”
陳沖只說:“公路,此時非是復仇時機,討董未成,漢室未安,陰修畢竟社稷重臣,殺之已過,奈何剮之?便是心有所念,也得等討董事成之後。”
雖覺陳沖所言有理,但聽聞後仍是悶悶不樂,袁術追問他說:“既如此,北路軍準備何時行事?我等即下雒陽,總不能如你所言般,仰攻函谷罷。”
此時時機仍顯稍早,距離河東大河封凍,少說也有一月之久,但陳沖為安袁術之心,也說可以開始準備了,只是仍有三事要做。一是在箕關虛張聲勢,再牽扯些董卓兵馬;二是與袁紹等人交涉,避免入關時為其襲取後方,三是再與西涼韓遂馬騰聯絡,與他們確認出兵的時日。…
這三事都並非難事,與袁術合軍後,中路軍膨脹至十萬兵馬,孫堅領三萬進駐至谷城,三萬由袁術親領坐鎮雒陽,陳沖亦率軍兩萬在雒陽協調,令魏攸別領兩萬,與田楷進駐箕關。為了壯大聲勢,魏攸特意多建營房,令部眾夜裡退後,白晝舉旗拖塵而來,箕關的涼人見之喪膽,竟直接放棄箕關,撤軍至邵亭。斥候來報說,邵亭之眾已據有近兩萬之人,領軍主將似是南中郎將牛輔。
而與袁紹等人接洽,陳沖親自往之,袁紹等人不知所措,唯有臧洪歡迎他到來。陳沖當眾與袁紹立下誓言,以犬血再寫盟約,望兩軍為討董齊心勠力,若唯此誓,天人共戮之!事後,陳沖又與眾諸侯一一談心,便連袁紹,都與他寒暄了兩日,言及袁氏滿門為董卓屠戮之事,還邀請袁紹到雒陽拜祭,袁紹勉強應之,陳沖見他口是心非,索性便住在酸棗,每日與雒陽書信聯絡。
如此一來二去,時間很快到了十月底,韓遂得知如今雒陽形勢,很快便託信使回覆說:“劉君至蒲坂,涼騎至槐裡。”槐裡距長安六十里之遙,言下之意也已準備齊全。
萬事周全,陳沖當即遣使傳信晉陽,信上內容不多,是兩人早已約好的暗語:“白馬下潼關,西風過茂陵。”
劉備接到信件後,按原計劃做出部署:
奮武將軍公孫瓚率軍一萬五千人,以幽州別駕從事田疇為輔,烏桓校尉嚴綱、振威校尉單經為先鋒,閻柔、公孫越等人為中堅,走呂梁小路直取蒲坂。
白波將軍郭大率軍一萬五千人人,徐庶親入其軍中為輔,其餘四帥除胡才留守,李樂、楊奉、韓暹皆隨軍出征,他們繞路上郡,出雕陰直取華陰。
徵西將軍劉備自率兩萬餘眾,分為前中後三軍,以東平校尉張飛與赫連凡莫領前軍、幷州治中從事虞翻與軍司馬劉德然領後軍、軍司馬田豫、公孫範、孟建等隨自己入中軍,此路拒董卓最近,因此兵力最多,他們將先取安邑,再取大陽。
十一月初三,大軍終於卡東,猶如雷霆。公孫瓚自中陽先動,他們帶了十日干糧,出中陽,繞通天山,接連越過蒲子、北屈,於十一月初七直抵採桑津,留下千人後,他隨即從冀亭而出,沿汾水直下汾陰。
谷與此同時,劉備一行飛河跨山,連下永安、平陽、臨汾,於十一月初九兵臨至安邑城下,河東太守王邑正在城中,他雖服從於董卓,但因與陳沖素來交好,又聽聞並人大軍出河南,因而未曾對幷州設防,劉備這才得以馳騁河東之間,如入無人之境。
劉備親自策馬至安邑之下,到城前呼喚王邑。王邑上城樓前說:“我與劉君雖素未謀面,但與陳君則有世交之誼,今君率軍出州,無故犯我疆界,是何居心呢?”劉備仰望城樓,抬首高呼,字字沏清:“我率軍勤王討賊,需何居心呢?”…
一句勤王討賊,擲地有聲,王邑無顏回答,周遭也一陣紛亂。只聽劉備在城前繼續承諾,只要王邑隨軍討董,大軍沿路不殺一人,不取一物,不擾一民。他如此承諾下,王邑斟酌形勢,終究決定開門投降。
入城以後,劉備留三千軍士駐守,將安邑郡兵遣散歸鄉,執意留下的則讓他們北上聞喜駐守。而後他馬不停蹄,更換旗幟,假借王邑的名號,走吳山翻越顛軨坂,直至大陽城下,王邑親自叫開大陽城門,領一萬士卒入駐,而劉備踏馬大河,踩堅冰至陝縣之北,陝縣令遠望旗幟,誤以為是董卓自河東調來的援兵,也開城讓劉備入駐,劉備於十一月十二,成功佔領茅津,並繼續向東西奪取險要。
此時董卓正屯兵於東部一百里處的澠池。自兵撤雒陽以後,他派董越領萬人守函谷關,胡軫領兩萬守新安,牛輔領兩萬守東垣,自己領五萬眾在澠池休整。
十四日得知劉備佔領陝縣、大陽的訊息,董卓勃然大怒,他在軍議上叱罵道:“我待王邑可謂推心置腹,他便是這般回報於我?”說到這裡,他揮手摺箭,對眾人鄭重道:“我不殺王邑,有如此矢!”
但如何對敵,眾人卻一籌莫展。此時眾軍休整數月,多已恢復戰力,但澠池與陝縣之間,卻是一條極為狹長的山道,兩縣相距僅有百里,但跋涉之難卻不遜於千里,涼人又須自低處仰攻,被並人佔據高處,加以箭矢石雨,便是數倍於敵軍,也難以速克。更何況陳沖、袁術十餘萬大軍正在函谷關東虎視眈眈,所謂進退維谷,前後失據,說得便是涼人此時的情形。
這時侍中李儒獻計說:“劉備遠道而來,翻越一郡,所用兵力並不能多,我軍雖難以西行,在京兆卻還有兵馬,胡騎中郎將段煨擁軍三萬,羽林中郎將楊定率眾二萬,各自在扶風、馮翊。何不如詔他二人領軍往東,渡蒲坂,斷劉備之後,劉備四面受圍,久不能持,其圍自解。”
這計策大受眾人讚許,但董卓使者走小路至華陰時,望見城牆上唐突飄起黑底紅邊的白波旗幟,又見不少黃巾打扮計程車卒往來,觀察打聽之後,這才得知西河的白波軍已奪下城池,到臨晉時,使者遇到流竄的難民,聽聞蒲坂一帶也為人攻佔,打出的正是大司馬劉虞的旗幟。
蒲坂以西,與長安只有三百里沃野,快馬兩日便至,一時間關中謠言四起,人心浮動,朝中公卿多有暗中遣使至蒲坂者,為公孫瓚提供資訊,鼓勵他直搗長安。
被董卓牽往關中無處安家的難民,也都相互傳說,大司馬溫恤黎庶,在幽燕安生流民,德化賊亂,天下皆為之歸心,我等無處求生,何不去聚眾歸順呢?於是長安左右,難民結伴依扶,東向成雲。
段煨、楊定接到相國命令,不敢怠慢,只留一萬軍卒繼續駐留長安,剩下四萬軍卒直趨蒲坂之前,但在臨晉之前,他們便不得不止步了。雒水以西,難民在城下多如蟻群,道路兩側多是凍斃的屍體,寒風如刀,烏鴉亂飛,疫病正飛速滋生,涼人軍卒也接連出現咳嗽高熱的症狀,段煨與楊定商量後,決定先在此暫歇。
但與此同時,十一月二十六,韓遂率兵馬四萬出隴西,接連攻克汧縣、渝麋,在三十日進圍陳倉,陳倉令梁雙率眾五百死守,但兵力懸殊,恐將不日淪陷。
接連的壞訊息傳到澠池,董卓軍心大亂,不少人都悲嘆說:春夏時縱橫大河,橫掃萬軍,怎麼半年以後,便到如此境地,是天意喪吾嗎?如吳匡等在雒陽政變中倒戈向董卓的,此時也向雒陽暗通書信,但為董卓抓獲信使,相國毫不客氣,將這些人拖至軍前,五馬分屍。
軍中方才一時安穩下來,但如何破局呢?董卓拿不出主意,又不願與陳沖死戰,他日夜摩挲那柄項羽之刀,心想若是兵敗如山倒,自己也當如霸王般自刎。
十二月初五,李儒下定決心,對董卓諫言說:“相國,如今我軍身陷絕地,已到死中求生,亂裡求活的境地,韓非曾言:安危在是非,不在於強弱。存亡在虛實,不在於眾寡。我等實無這般堪破是非,辨別虛實的才能,所以才到如此地步。”
董卓“哦”了一聲,他拍甲上塵埃,面無表情地問李儒說:“文優,如此說來,你是有人舉薦於我?”
李儒跪地三叩首,而後鄭重說道:“我舉薦城門校尉皇甫嵩,出任司隸校尉兼車騎將軍,都督關中總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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