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津關雖說是關,到底也只是一個渡口。當年大將軍何進命人在大河南北岸的灘塗上各修建一座小城以扼守渡口,所設想的是,一旦有敵人襲擊,便將河岸船隻燒燬,關防士卒龜縮在小城之內,敵軍若是不攻城渡河,便將側翼暴露,可遭小城守卒襲擊,敵軍若圍城不渡河,便可讓南岸的守軍渡河來援。小平津關設計也與之無異。
只是陳沖時機拿捏得太過要命,孟津校尉張濟此時尚在邘城佈防,孟津關守軍哪裡有半分準備?畢竟關中的守軍尚不足三百人,他們派出一隊使者到南岸傳信,剩下計程車卒徒勞地站在關牆上守備。
夕陽餘暉,渾黃的河水渡上一層金色,這是河水今年最後的漲潮,岸邊的走舸隨著水漲在河浪裡緩緩漂流,被並人們一一移上岸,陳沖分兵三千徐州兵乘上船隻,由臧霸帶領去奪下對岸的關城,臧霸本就是徐州的水賊,他上船後操弄船槳,感受河浪的波濤汨汨,對麾下笑談道:“都說此處湍急,可大河的湍浪尚不及淮水之半。”
於是他們如雁行般陸續搖船渡河。誠如臧霸所言,淮水的水面常有三百丈之寬,而此處的大河河面僅有有兩百丈,河中雖有沙洲聳峙,但徐州兵在大河上搖船南下,彷彿水面上的游魚般自在,視水流如清風,兩刻鐘左右,他們便穿越沙洲,直抵南岸的孟津渡口。
南岸的守卒更為稀少,他們見北岸淪陷,操船的敵軍又異常嫻熟,顯然難以阻擋,頓時都沒了主意,一時間都去找能定策的將領。
鎮守南關的乃是軍司馬張繡,他是張濟的侄子,士卒們因此都來問他的意見。張繡沉思片刻,對士卒們說:“雖不知北岸是何情形,但相國還鎮守在雒陽,總不至於出大亂,我們人數不多,強守此處也不過白白送死,不如去小平津處,賈校尉鎮守在那裡,只要小平津不失,南關不過一座孤城,想必能很快奪回。”他說服了部下,於是扔下城關找賈詡求援去了。
只是南關士卒的動向,盡數看在北關士卒眼裡。孟津南北雙關,隔岸為援,缺一則孤立難守,北關士卒連後路都被切斷了,城下又被大軍緊緊包圍,只有烏鴉尚能出入,但他們可生不出翅膀。
這時陳沖親領了三百甲士到城下,他先自報姓名,而後勸降說,只要他們獻城,不僅可以放他們生路,甚至可以讓他們保留兵器離去。說罷,他命士卒在關城東邊讓開一條小道。
涼人們雖然英勇,但聽聞這個條件,也都一陣騷動,幾個曲長商量說:“陳沖以守信寬仁聞名,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北關如此又守不下去,何苦讓將士們葬在此處?不如去找王校尉吧。”,如此說定了,他們便回城頭回應陳沖說,願意獻城離去,陳沖便如約放他們離去。…
另一邊河陽城的守卒也是相同反應,陳沖得以領軍入駐河陽城中。
以步卒狂奔一日夜,接連急行軍八十里奪城,對普通士卒而言,這實在難以忍受,更實在難以想象。想必普天之下,除了陳沖也不會再有人如此佈置。士卒們都困頓極了,他們進了城,很多人也不想再用晚膳,只嚼了幾口乾糧,半眯著眼睛等上司們分配營房,進房後倒頭便睡,很快,滿城都是士卒們響亮的鼾聲。
但陳沖尚且不敢入睡,他自己在道旁拔了根稗子草,把根莖嚼出苦澀的汁液,用來保持清醒。他還在等待另外兩路分兵的訊息,他非常清楚士卒們都達到極限,但他更清楚只有逼迫極限才能完成戰略目的,戰場上的成敗是一絲一毫都不能打折扣的。
到了夜裡丑時,兩名使者打著火把摸黑來報,說波縣、軹縣同樣無血開城,都被田楷、魏攸拿下了。陳沖這才長抒一口氣,他讓信使去用膳歇息,自己馬上寫信蓋印,又找來兩名信使,讓他們回去傳新的軍命:兩軍各休整一日夜,留下戍守的隊伍,後日整軍出發,田楷去攻打邘城,令天井關的騎軍下山,魏攸則來河陽與自己匯合。
直到看見信使的火把再次消失在天野,陳沖才從城頭下來,他也倦的厲害了。臨睡前,陳沖吩咐門衛說,若是有什麼事情,一定要把他叫醒,但上了床榻後,窗外忽有烏鴉鳴叫,哀鳴嘶啞又悠長,讓他心煩意亂難以入眠。
這時魏延從臥房裡出來,彎弓松弦,一箭將那烏鴉從桃樹上射下,烏鴉的屍體掉在地上,弄出好大動靜,陳沖披了外袍與侍衛們都來看,這烏鴉竟有一條黑狗大小,大家都說:從沒見過這麼大的烏鴉,不知是不是什麼凶兆呢。陳沖卻笑著說:文長能射中這般大的烏鴉,可見是一名福將呢!魏延頗為羞赧,大家也就不再慌亂,笑著把魏延打趣作落鴉司馬。
第二日陳沖醒來時,已將近午時。豔陽高照,滿目金光。他草草漱洗了一番,把魏延叫醒,然後一併策馬到孟津北關,他觀看對岸動靜,問守關的泰山校尉昌豨說:“夜裡有無涼人來過?”
昌豨這夜值守在大河旁,吹了一夜的河風,河風帶著點沙塵,吹得他直揉著眼睛,他答說:“來過一些斥候,但他們就在遠處看了幾眼,很快又撤退了,天剛白時,我看西邊的小平津也撤了些船隻到南岸去,想必那裡也在收縮兵力,算算時間,董卓也該知道訊息了。”
董卓確實剛收到訊息,他睡醒便收到孟津與河陽此前釋出的告急信,這讓他頗覺荒唐。
這三月來。涼人可稱得上戰無不勝,數次戰役裡,涼人皆不過兩萬人,便能河南河內縱橫無敵,縱然聯軍往往五倍十倍於涼人,也只有丟盔卸甲的結局,此時河內聯軍的兵馬已不足五萬,而對峙的涼人接近三萬人,這如何能讓聯軍打到孟津?…
一個時辰後,賈詡又派使者來通報說:叛軍已經攻陷孟津南關,他打量叛軍旗幟,恐怕是潁川陳庭堅親至,雖說此時控制孟津關的叛軍兵馬當不多於兩萬,但是北岸其餘諸縣形勢晦暗,皆有告急的傳書,可見敵勢洶洶,兵數絕不在少,但他已無暇確認,船隻建造不易,賈詡以保住船隻為先,將小平津的所有走舸運回南岸,守兵也已撤走,以待後續。
得知是陳沖到來,董卓才霍然而驚,他又把賈詡的回信看了兩遍,問信使說:“王方張濟沒有傳信來嗎?”得知確無訊息後,一個問題首先擺在董卓面前,陳沖此次前來,到底來了多少人?
以常理估計,陳沖既然來了,劉備也一定在軍中。賈詡在孟津關處看到約兩萬兵馬,也只打著陳沖的旗幟,那就說明這只是並人的前鋒,畢竟孟津與天井關之間,足足相隔上百里,路上有八座城池,若是並人長驅直入,也必須攻克三座城池才能拋去後顧之憂,因此並人中還未抵達的兵馬便至少有五萬之數。
如此算來,劉備陳沖此次最少領有七萬人來參戰。
在明確了這一點後,董卓焦躁分外焦躁,只因他對北岸的損失一無所知。董卓在河南現有近九萬兵馬,有三萬人要在前線監察提防袁術袁紹,不可輕動。還需調撥兩萬要駐防各關,可機動的兵馬僅有四萬,而這四萬兵馬中正兩萬停留在河內。
若是邘、葵二城的兵馬盡沒,北岸的王方餘部又能逃掉嗎?陳沖征戰多年,哪怕兵士稍有不如,但到底不比聯軍那些唯長清議的米蟲,決不能小覷,如今他又該如何以兩萬之眾抵禦叛軍呢?
李儒徵詢董卓意見,問他是否要帶軍去爭奪孟津關。董卓雖一時心亂如麻,但到底很快鎮靜下來,他思考兩岸形勢,先答說:“不忙,他們如今雖只有先鋒臨河,但已奪下南關,南關的堅固你我都知曉,只要兵員充足,也非一時強攻便能攻克的,到那時兵疲馬倦,敵軍大軍渡河救援,我們兵馬不多,反易敗退。”
說到此處,他決心以不變應萬變,決策道:“把餘下的軍隊進駐到邙山上,我們居高臨下,俯瞰南岸,便是把河岸盡數讓給陳沖又如何?”隨後又遣使身在敖倉的董越,渡河打探河內的具體形勢。
河內的形勢當然沒有董卓想得那樣壞。
張濟得知沁水、波縣失陷的訊息時,田楷還在休整,但張濟斟酌形勢,明白自己已被切斷後援,天井關上又有幷州騎軍虎視眈眈,他若是原地堅守,生者當十不存一,於是在初四時,張濟領部下拋棄邘、葵二城,沿沁水直奔武德縣而去。
恰好東中郎將董越前來遣使打探訊息,見河內涼軍東有王匡、西有陳沖,已處在左右為難的境地,繼續死守在河內,實在是不智至極。於是他一邊給董卓回信,一邊自作主張,令三萬兵馬從懷縣於初八盡數渡河南歸。
修武的聯軍見前線的涼人驟然消失,都莫名所以,但他們也不敢深追,到七月十一,他們才派斥候到武德城打探形勢。斥候踏馬到城郊,遠見城門大開著,黃黑的硝煙在空中很是顯眼,但他們靠近了,城中依然寂靜無聲。走入城內,所見一片炭灰火痕,不少房屋都還有餘火燃燒,不時爆出一兩顆火星,等斥候走到城中心,一股濃烈的焦肉味令人作嘔,他們舉目看去,正見一座被燒焦的二丈京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