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床邊老舊的八仙桌上放著一個已經有些褪色的撥浪鼓。
丁楊懸掛在房梁之上,腳尖指地,整個人看上去平靜到詭異,在他的身下,倒放著一張方凳,那凳面之上,還能瞧見帶著泥土的溼潤的腳印。
顧甚微沒有將人放下來,她輕嘆了一口氣,朝著門口看去。
丁楊的母親兩隻眼睛格外的茫然,討好的笑容凝固在她的臉上,讓她看上去有些茫然。
她的嘴唇輕顫著,耳朵動了動,卻是沒有聽到丁楊那熟悉的聲音,開始變得焦急了起來,“楊子,你快起來啊!顧大人來尋你了……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顧甚微正思索著該怎麼回答,就聽到了院子裡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她一個側步,走到門口朝外看了過去,卻見張延領著幾個皇城司的兵卒,快步地走了進來。
見到顧甚微,張延先是一愣,隨即看向了站在門口的丁楊母親,“大娘,是我,張延。楊子這頭有公務,您瞧您能不能去廚上給兄弟們煮一碗紅棗湯。”
“大家早就聽楊子說過不止一回了,難得今兒個顧大人也在。這個點兒,怕不是沒有用朝食呢!”
丁楊母親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忙不迭的點了點頭。
張延給了其中一個兵卒眼神,示意他扶著丁楊母親去廚上,然後才朝著顧甚微行了禮。
隨即他朝著屋中看了過去,瞳孔猛地一縮,手緊了緊。
“應該是自縊而亡的,具體的就要仵作來確認。”
顧甚微瞥了一眼丁楊母親的背影,轉身看向了丁楊的屍體,“面色青白,嘴有紫紺,舌頭雖然並未突出,但也並非是所有上吊之人都會如此。”
“他的腳尖指地,身體很放鬆,這是心存死志的結果。且屋內並沒有打鬥的痕跡,在他的身上也沒有看到任何的抵禦性傷痕,手指甲縫隙我也看過了,很乾淨,裡面沒有任何的皮屑。”
“我同韓御史到這裡的時候,門窗都是緊閉的,整個房間就像是一個密室。門栓上有一個新的劍痕,是我剛剛為了進來留下的。”
顧甚微說著,目光落到了那平整如桌面,根本就無人躺過的床榻上。
床榻邊緣,放著一套疊好的衣衫,那衣衫上頭沾著血跡。
丁楊什麼都沒有說,但是卻又把所有的事情全都說完了。
“是李三思讓你來的?”
張延聽著顧甚微的話,瞥了在旁邊當壁花的韓時宴一眼,遲疑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是。大人您昨夜讓我等回皇城司待命,不久之後李大人便找我們每個人單獨問了話。問完話之後就讓我們回去了。今日一早,丁楊沒有來。”
“於是我就領著幾個兄弟過來看看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張延說著,眼眶一紅,他同丁楊認識多年,一起出過許多次任務,不說是什麼生死之交,那也算得上是摯友。
他並不傻,昨日關正清死在了綠翊樓,專門負責內部督查的李三思連夜審問他們八人,而丁楊在這個檔口上吊自殺了,這絕對是攤上了了不得的大事。
張延看著那房樑上丁楊的屍體,心中惴惴不安。
韓時宴是御史且同他們皇城司不睦。顧甚微雖然入了皇城司,但她是個女人,即便現在張春庭十分看重於她,但她到底是前景不明朗的。
在這種情況之下,自是言多必失。
的確是李三思讓他們來的,他讓他們幾個人來給丁楊收屍。
可他不敢多言,閻王打架小鬼遭殃,皇城司的丁楊殺了名滿天下的御史關正清,他幾乎可以預見將要掀起什麼樣的腥風暴雨。
如果不是已經沒有了退路,張延只恨不得現在立即捲了鋪蓋滾回自己老家去!
顧甚微沒有言語,認真的看著張延的神情。
她眉目微動,給了韓時宴一個眼神,徑直的出了房門去到了廚房裡。
廚房是一個側屋,牆被柴火燻得黑黢黢的,丁母一個人安靜地坐在灶前,拿著燒火棍一動也不動的,鍋裡的水已經沸騰了,紅棗一個個的翻滾來翻滾去的。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她忙用衣角擦了擦眼睛,扭過頭去,“顧大人,楊子他出事了對不對……”
顧甚微拿了個小几子,在她的旁邊坐了下來,輕輕地“嗯”了一聲,“丁楊是個孝子,應該提前對您做出了安排。”
丁母聞言捂著嘴哭了起來。
她嗚咽了幾聲,紅著眼說道,“他說清明節要回鄉祭祖,過兩日正好族中有人來汴京,讓我先跟著他們回去將老宅修繕一二,等手頭的事情了了,他就辭了事,陪我一起回老家去。”
“就是你們從蘇州回來的那天夜裡說的,他還給了我一個木匣子,讓我收好了。”
丁母說著顫顫巍巍的站了起身,她一把抓住了顧甚微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浮木,“雖然有很多人罵皇城司凶神惡煞,可是我們楊子真的是個好孩子。”
她說著,在灶房裡走了幾步,又在米缸裡翻了翻,從裡頭找出來了一個木頭匣子,遞給了顧甚微。
顧甚微將那東西握在手中,感覺心裡沉甸甸的,她開啟來一看,裡頭的東西不多。有幾張面額不大的交子,還有幾團碎銀子,應該是丁楊這些年的積蓄。
符合他皇城司小卒的身份,錢財並沒有多出來。
除此之外,還有一隻耳環。
那耳環乃是金絲鑲翠的,看上去像是一條柳枝。
顧甚微眸光一動,壓低了聲音,“丁楊有沒有說過這耳環是哪裡來的?”
丁母搖了搖頭,“我沒有開啟看過,這東西如果很重要,大人你就拿去吧。”
顧甚微輕輕地嗯了一聲,在自己的袖袋裡摸索了一下,摸出了一錠銀子不動聲色的放進了木盒子裡,還給了丁母。她將那耳環緊緊地握在手心中,同韓時宴一起走到了門口。
“等吳江來了,咱們再走。”
韓時宴點了點頭,招呼了一個閒漢去開封府報案,然後同顧甚微一起站在了院中的一角。
院子裡靜悄悄地,只偶爾能夠聽到丁楊母親壓抑的啜泣聲。
顧甚微心中有些煩悶,她別過頭去看向了一旁的韓時宴,從進來這裡發現丁楊死了之後,他就一直沒有吭聲。
她想著,輕聲低喃道,“會找到的,真正殺死了關御史的兇手。”
丁楊雖然是行兇之人,但是他只是某些人手中的刀,他們需要找到的是那個使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