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綠翊聽到這話,身子一顫,一個猛虎撲食快速騰挪,精準地抱住了應芙蓉的大腿,嗚咽了兩聲還沒有來得及開口,便是兩眼一翻,直接暈倒在那老鴇的繡花鞋上。
這是個習武的好苗子!
顧甚微見識了這驚人的速度,由衷地感嘆。
她衝著下屬微微頷首,並沒有著急離開這間屋子,而是繼續朝著關正清所在的床榻看了過去。
床側掛著的青色長衫乾乾淨淨,衣裳下襬處的地面上整齊地擺放著一雙黑色的長靴。
因為雨天步行的緣故,長靴後面沾了一些泥水,在溫暖的屋子裡暈在了地板上,這會兒水漬未乾。
顧甚微若有所思的想著,又將視線挪到了關正清身上。
床榻上有一灘血跡,這裡的確是第一案發現場沒有錯,他是被人殺死在床榻上的。
手臂還有手背上都沒有抵禦性傷痕,明顯被一刀斃命,兇手應該武藝高強,同她一樣是個殺人的行家裡手。
肚皮上的血跡不多,且有一些很細微的青色絲線碎屑,看上去似乎是長衫上粘下來的。
“丁楊,你去門口守著,讓其他人都先出去,等開封府的人來”,顧甚微心中有了盤算,轉身看向了應芙蓉,“應掌櫃不如帶我去茅房看看另外一具屍體。”
應芙蓉點了點頭,有些嫌惡地看著自己腳上躺著的綠翊,喚人將她抬了出去。
她從僕從手中接過了一盞燈籠,在顧甚微前頭帶起了路,“當不得大人一聲應掌櫃,直接喚我老鴇便是,我本來也就是靠做這個賺錢的,滿汴京的人都知曉。”
“適才我瞧大人神情,可是瞧出什麼來了?”
顧甚微有些意外地看向了她,不回答卻是自顧自地發問道,“關大人清名在外,百姓都十分喜愛他。可先前應掌櫃也說了,他害你險些黃了芙蓉巷,你應該恨他,怎地還為他說好話?”
歡場之地的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應芙蓉雖然口中嫌棄關御史,但卻並沒有因為他死無對證,而抓住這個出氣的機會汙衊他。
“大人這是試探我?我應芙蓉雖然是風塵女子,只有賤骨頭,沒有什麼文人傲骨,但也知曉有個詞叫死者為大。更何況,這世上之事都是雙刃劍。”
“關大人又何嘗不是讓我芙蓉巷名聲大噪,成了這東京城第一巷呢?富貴險中求,我倒是也沒有那麼恨他。”
顧甚微聽著應芙蓉的話,心中若有所思。
綠翊樓只有兩層。
一樓是個可以宴賓客的小花廳,供十餘人吃喝玩樂欣賞胡姬跳舞綽綽有餘。
二樓是綠翊起居之地,分成了好些小房間,樓梯口便是她方才說的,擺著酒菜熱水的地方。再往前來,是綠翊的閨房,茅房則是在走廊的盡頭處。
青樓的茅房同尋常百姓住處的那種兩塊板兒搭在糞缸上的境況格外不同。
屋子頗為寬大,牆角擺放著一個恭桶,用一塊繡著金桂的屏風遮擋著,小銅爐子裡燃著薰香,氣味頗為厚重。人一進去,鼻子瞬間像是被醃製了一般,只聞得到香味了。
在那屏風後頭,一個五大三粗的人躺在地上,他身量頗高,生得凶神惡煞的,腰間還掛著一柄大刀。
顧甚微不認得人,但是認得那把刀。
這人正是她今日早晨在瓠羹鋪子旁邊的小巷子裡,遇到過的那位帶刀壯漢!
在他的左胸膛上,同樣插著一把只剩下刀柄的短匕首,乾淨利落一刀斃命。
跟關正清一樣,沒有抵禦性傷痕,也沒有打鬥的痕跡,應該是同一個兇手所為。
那麼,這個人會是皇城司一直在尋找的宋雨麼?
如果他是宋雨,那那本冊子呢?是被兇手搜走了,還是還藏在什麼地方?
顧甚微腦子轉得飛快,她看向了發現屍體的皇城司兄弟,“張延,可搜查到什麼了?”
除了她之外,皇城司今夜一共有八人在芙蓉巷裡,分散在這綠翊樓的附近,可謂是佈下了天羅地網。
可這兇手竟是可以悄無聲息的殺死二人,並且躲過皇城司的追捕,這很不尋常。
張延瞥了一眼應芙蓉,見她十分乖覺的站在門口挑著燈籠並未進來,衝著顧甚微搖了搖頭。
“兄弟們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人進出。而且我們都搜查過了,也沒有發現大人想要的東西。”
“這人身上只有碎銀幾兩,還有一個繡著綠色梅花的荷包”,小兵說著,攤開了手掌心。
那是一個月白色底色的荷包,上頭繡著寥寥幾筆的寫意綠萼梅花。繡花之人技藝精湛,一看就絕非凡品。
顧甚微在蘇州城住了三年,自是一眼便瞧出來了,這是蘇繡。
做荷包的緞子也是上好的料子,並非是尋常人家用得起的。
這壯漢一身粗布麻衣,看上去像是個江湖草莽,身上怎麼會有這樣的東西?
正在這個時候,樓梯口一片嘈雜聲起。
顧甚微聞聲出了茅廁門,朝著那頭看了過去,一眼便瞧見了打頭走著的二人,其中左邊那個穿著青衣的小郎君便是皇城司另外一名重點盯梢物件“克人”韓時宴。
在韓時宴的右手邊,站著一個穿著紅色官服的同齡人,那人生得濃眉大眼的,周身都帶著武將的豪爽。
顧甚微識得那是開封府的推官名喚吳江,吳江同韓時宴沾了七彎八拐的親。
韓時宴雙目猩紅,看了顧甚微一眼,在綠翊屋前駐足了一會兒,方才一頭紮了進去,不多時分,他便又像是一陣風一樣快步地朝著顧甚微這頭衝了過來。
“你們皇城司為什麼要跟蹤關御史?他到底捲入到什麼事情當中了?先生大義,他生平最痛恨的便是貪花好色之輩,又豈會上青樓狎妓?這定是有人設了局,要害他一世清明!”
“他剛剛才在朝堂之上,參了張春庭,你便出現在了他的死亡現場,你作何解釋?”
韓時宴雙手青筋暴露,眼中含淚,看上去已經憤怒到了極點。
顧甚微看著他,輕嘆了一口氣。
“我聽到綠翊姑娘尖叫的時候,關御史已經死了。我如果要殺人,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直接一劍抹了他脖子,便是同屋而居的關夫人,都瞧不見我的影子。”
顧甚微語氣篤定,她這個人從來不妄語。
她想著,眼眸一動,看向了韓時宴,“不如我們聯手如何?關御史死的不怎麼體面,明日會怎麼血雨腥風,韓御史你聰明的小腦袋瓜一定想得到。”
“我可以幫他解開這個困局,並且告訴你想要的答案。而你只需要給我一個小小的小小的東西就可以了。”
如果那個死在恭桶旁的人不是宋雨,關正清死了,那麼他將要接觸的人便是韓時宴了。
畢竟整個汴京城御史臺,就只有他們二人,是不畏強權,什麼狀子都敢接的。
現在輪到她盯韓時宴了。
她知道,他想要查清楚關正清的死因,一定無法拒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