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陸行舟。”
鎮魔司裡,盛元瑤停下記錄的毛筆,有些奇怪地抬頭看了對方一眼:“這名字可不是好彩頭,是真名?”
陸行舟微微一笑,聲音很是磁性好聽:“乍聽有文化嘛,重名的還不少呢。說來我甚至還見過有人給孩子起名‘殤’‘妄’之流的,姑娘何必認真。”
盛元瑤眼神微動,似是因這個“殤”字想起了什麼,又仔細打量陸行舟。
這男人白衣銀帶,面如冠玉,溫文爾雅,饒是盛元瑤見慣了京師貴公子,也覺得這位的英俊與氣質都足以排在第一梯隊,真叫一個陌上人如玉。
遺憾的是,他是個瘸子,此刻還坐著輪椅。
盛元瑤在鎮魔司資歷尚淺,眼力卻也不差,看得出這男人的腿部肌肉已經萎縮,這是裝不出來的。
是個真瘸子,還瘸很久了,可惜。
她收拾心神,神色再度嚴肅:“年齡?”
“十九。”
“聽你口音,是夏州本地人?”
“確實出身於此,十一二歲跟家人去南方投親了,半年前才回來。”
“你昨日午時一刻進了霍家老宅,是去幹什麼的?”
“我是個丹師,自然也懂治病。”陸行舟平靜回答:“霍家老爺子近期有些心絞痛,請我治病,這半個月來我每天都會去一趟,姑娘隨便問問便知。”
“今天又來,也是為此?”盛元瑤緊緊盯著陸行舟。
無形的壓迫感傳來,陸行舟心中微動,額頭很快順應著壓力滲出了汗水,有些勉強地道:“當然是啊,霍老爺子的治療還沒結束,約好了的。姑娘把我帶到鎮魔司問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到底何意?”
盛元瑤收回壓迫,冷冷道:“首先,那不是霍老爺子。霍家全族都已搬遷京師,留在老宅的只是個老管家。”
陸行舟愕然:“這我不知,我以往並不認識霍家人,看他排場還以為就是老爺子呢。”
盛元瑤緊緊盯著他:“其次,昨日未時末,霍老管家被人發現死於屋內。”
陸行舟立刻搖頭:“他的心絞已經快治癒了,不會猝死。”
盛元瑤拍桌:“少揣著明白裝糊塗!”
“姑娘的意思,該不會說他是被人殺死的?”陸行舟並不吃她恐嚇,神情反倒恢復淡然:“我昨天午時入內,才呆了一盞茶工夫就離開了,未時我都已經回山了。不管姑娘說的是什麼意思,都與我無關。”
盛元瑤還是緊緊盯著陸行舟的眼睛。
她是詐陸行舟的,想看看他的反應。實際上霍老管家只是失蹤,死者是其餘傭僕——霍家老宅有一定年紀資歷的傭僕盡數死絕,十幾歲的年輕傭僕卻盡數活著,情況很怪。
按照活下來的傭僕們證詞,這位陸先生離開之時兇案確實並未發生。而死者全是被利器割喉,並非毒藥,提前下了延緩發作的毒藥可能性可以排除。
盛元瑤再度打量了一眼陸行舟的腿。暗道偌大的霍宅,佔地十餘頃,死者東院一個西廂一個的,想要神不知鬼不覺把特定的人選挑出來殺了還不引起別人警覺,這種無影無蹤的功夫也不像是眼前的瘸子能辦到的。
更何況那需要對霍家各處地形都十分了解,一個只是直奔主屋去治病的外人很難做到這一點。
從陸行舟的反應看,也不像知道發生了什麼。各方面看都似乎沒多大嫌疑,倒是失蹤了的霍老管家嫌疑最大。
只不過這位好歹是案發當日進入過霍家老宅的唯一外人,嫌疑再輕也不能完全略過,還要細查一二。
盛元瑤終於道:“你說未時已在山上,何以為證?”
陸行舟笑了:“我出來之時煉下的丹快要出爐了,急著回山。姑娘不妨隨我回山去問,恰好幫我推輪椅。”
盛元瑤才不親自推呢,叫來下屬兩個八尺大漢幫忙推,一路跟在後面出了鎮魔司。
她可是京官外放歷練,來夏州鍍兩年金就回去的……沒想到才上任幾天,連下屬人面都沒認熟就遇到了二三十條人命的大案子。心中又是惱火又是刺激,惱火的是這兇手等於衝她的臉上抽耳刮子;刺激的是,自己選擇幹這行不就是因為破案好玩嘛!
這可是一線吃瓜!
大乾修行氛圍濃郁。夏州離京師頗遠,算個偏遠山區,卻不窮困。因為此地各色藥材產出極多,算是大乾國的藥材基地之一,這裡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宗派、家族、幫會,都是依託藥材販賣立足的。
其中有些不滿足於做個藥販子,便也培養或聘請丹師駐紮,煉製成品丹藥售賣。陸行舟半年前到夏州,不知出於什麼前因,被城東丹霞山上的丹霞幫聘請為首席丹師,自此丹霞幫從原本的藥材販子開始有了煉丹製藥的能力,發展頗為可喜。
莫說世上修行者大多都能煉幾手丹,可真正優秀的難求,地位是很高的。這個陸行舟據說是個八品丹師,品級有丹藥司正規認證的,這個品級在偏遠地方已經算是很不錯,在這個年紀更是潛力十足。
陸行舟只是個十九歲的少年。丹師雖然並不需求太高修行,卻是很需要經驗的行當,年紀輕輕的能入品已經不容易了,何況還入了八品。
丹霞山距離霍家老宅並不遠,實際就是霍宅後山的鄰山,這大約也是霍老管家請陸行舟治病的原因。山也不高,斜坡為主,陸行舟坐著輪椅也可以上下,只是頗為辛苦。
早年的丹霞山相對原始,樹木繁茂,山頂曾經有一座破敗道觀。後來道觀沒人了,此山被丹霞幫盤踞,建起頗大的駐地,漫山種著藥草,空氣宜人。
跟著陸行舟進入丹霞幫的主丹房,迎面一個碩大的丹爐映入盛元瑤眼簾。丹爐已經微微有些顫動,丹香隱隱溢散出來,陸行舟剛才的話沒騙人,確實是新煉的丹藥即將出爐。
盛元瑤目光落在丹爐邊上的小道童身上,小道童約莫五六歲,胖乎乎的圓圓臉,圓圓的道髻,粉雕玉琢極為可愛。此時似乎沒注意有人到了門口,小手搓搓著,小心翼翼地取了根棍子探往丹爐底下撥啊撥,悄摸摸地撥出了幾枚烤紅薯。
烤紅薯的香味把丹香都壓過去了。
盛元瑤抽了抽嘴角。
這紅薯還是前些年遠海新泊來的物事……
煉丹掌火的童子用丹火偷偷烤紅薯,萬一影響成丹,陸行舟不打死你啊?
“啊,師父!”小道童這才發現門口的陸行舟,一蹦而起,撲通撲通跑了過來,舉著烤紅薯笑:“師父吃地瓜。”
盛元瑤覺得這簡直叫當面跳臉,陸行舟卻只是寵溺地揉揉小道童胖乎乎的臉:“你吃吧,我先看看丹。”
“哦……”小道童瞥眼見到盛元瑤,又舉著紅薯給她:“漂亮姐姐吃嗎?好香的。”
盛元瑤笑著搖搖頭表示不吃。陸行舟笑笑:“姑娘稍待,這丹即將出爐,我得先把尾巴收了。姑娘若要問詢別人,請自便。”
他畢竟不是犯人,盛元瑤也沒說什麼,看著他盤膝坐到丹爐邊調節丹火,調整片刻,又向爐底打出一道助火訣。
爐火驟盛,爐蓋邊緣微起霞光,丹香滿溢。
盛元瑤頗有興趣地觀摩煉丹,連跟著盛元瑤過來的兩名鎮魔司下屬都下意識屏起呼吸,見證新丹出爐的場面。
爐蓋緩緩飄起,九枚丹藥自動飄了出來,在丹爐上方悠悠旋轉。
盛元瑤心中狂跳:“八品益氣丹,一爐出九丸,品質均為極品……這居然還是離開一個多時辰,僅由童子掌火的情況下煉成的!看似八品丹藥,可八品丹師絕對做不到這水平,他根本不是八品丹師,是七品!很可能還是七品上階!”
如果說十九歲入八品叫做潛力十足,那麼十九歲的七品上階呢?
那是萬里挑一的人才,各大勢力搶著要的那種!這樣的人怎麼會躲在夏州這偏遠之地,為丹霞幫這種九流幫派工作?
正這麼想著,就看見陸行舟把三枚丹藥悄悄籠在袖子裡,只剩六枚在空中旋轉,一副這一爐只煉出了六枚的模樣。小道童小手探啊探,又悄摸摸收走了一枚。
陸行舟瞪了一眼,小道童賠笑,又分別在剩下的五枚丹藥上摸了一把。
盛元瑤眼睜睜看著五枚極品丹被小道童吸收了部分藥力,效力降等,變成了優品。
小道童露出舒服的表情。
盛元瑤:“……”
門外傳來輕佻的聲音:“嗤,煉區區八品丹藥,一爐僅成五枚優品……煙兒,你們丹霞幫的首席丹師就這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