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藉口奪走了將軍的虎符,這是要卸磨殺驢!”
“只要將軍一聲令下,我等即刻破了這城門。”
“早知回京不會有什麼好事,我們就不應該回來。”
“三皇子如今已被壓入地牢,若是再不採取措施,我們便只能處於下風了。”
“將軍——”
男人半張臉隱匿在黑暗之中,聽著將士們的爭奪不休的聲音,聲音一如既往地沉穩有力,“沈修隨本將入宮,若是三日未曾回來……”
年幼時因災荒被丟棄的年幼孩童,少年時獨自投軍,一路廝殺成為塞外人人談之色變的鎮國大將軍——卻終究免不了被帝王忌憚,奸臣陷害。
他從來不是愚忠之人,若是要他的命,要他鎮國軍將士的命,拼死他也得殺出一條血路來。
長槍/刺入敵人的腰腹,前方的儲君被嚇得不輕,“薛逢洲,本宮是晉國太子,你敢——”
不知是誰的劍自薛逢洲身後一劍穿過,薛逢洲聽見身後的哀嚎還有兄弟的驚呼。
大將軍冰冷的目光落在明顯鬆了口氣的儲君身上,他渾身浴血,分明已被一劍穿心卻絲毫沒有露出半分退縮。
隔著一段距離,長槍脫手而出,將前方的儲君用力地釘在了樹上。他這人向來睚眥必報,即便是死,也要帶著害他之人一起死。
眼看著那儲君沒有了生息,他的聲音沙啞,喊著他身後的將士們,“走——”
“將軍!”
薛逢洲渙散的眼中倒映著飄雪,他從不怨天尤人,可是他總覺得他不該這麼死,他似乎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沒做,只是此刻他已經想不起來了。
或者說,這空空蕩蕩的二十七載,那團霧氣一直縈繞在他的眉心,他一直想不起來。
他還是倒在了地上。
——咚。
……
“咚!咚——關門關窗,防偷防盜。”
二更天。
丞相府。
“晉國策有記載,廉和十三年冬,大將軍薛逢洲退敵之後回到望京,被忌憚他的帝王藉口奪了兵權,又被親信背叛和姦人勾結誣陷,薛逢洲拼死一搏殺了害他的主謀太子,史稱立冬之變……次年年初,起義軍由南往北,晉國國破,起義軍首領被擁為帝改國號為安。”
福瀾苑內燭光搖曳,蘇忱穿著素色長袍,頭髮兩邊各取一縷鬆鬆地挽在腦後,執筆在宣紙上抄寫佛經。
他看似認真,實則筆上濃墨已經滴在宣紙上渲染一片黑還渾然不覺,心不在焉地在心底分析如今的形式。
他分明已經穿越十八年,卻在最近自白馬寺回丞相府才想起這些事來。這幾日他因著這事腦子也是渾渾噩噩的,連自己是為何穿越的也實在想不起來,更不知道他這穿越了又不記得了有何意義,他只能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把現在的情況過一遍。
當時蘇忱還想著不如不要記起來,自己一直當個古人罷了,不過偶爾想想,記起來也好,至少能掌握一點先機。
廉和十三年冬,也就是現在。
大將軍薛逢洲即將回京——不對不對不對!
薛逢洲早就回京了,不僅如此,就是在蘇忱剛記起來的時候,廉和帝駕崩,其三子登基……那時他還在白馬寺未曾回丞相府,根本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
廉和帝第三子,他記得這位三皇子亦死在立冬之變中……史書上也有說,三皇子與薛逢洲私交不錯,薛逢洲一直很支援三皇子繼位。
——那薛逢洲被奸臣陷害的命運不知有沒有被改變。
之前他腦子混亂,還在想著怎麼讓自己父親從這風波里抽身,如今看來,暫時倒是不用擔心這事……
——什麼搶佔先機,現在歷史拐了個彎,前方有什麼他根本不知道。
又是兩眼一抹黑了。
蘇忱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既然已經不知前路為何,還不如專注一下自己的事情,他想要好好活著都很不容易了,沒有更多心力去關注這歷史名人的命運。
“咚咚!咚!寒潮來臨——”
打更人的聲音穿透院牆再一次傳入蘇忱的耳中。
許是隨意出去之前沒有關好窗,蘇忱總覺得有風,他低下頭看了一眼宣紙上的大團墨漬,微微蹙了蹙眉放下筆攏了攏衣襟去檢查窗戶。
窗戶果然有一條縫隙,蘇忱把窗前的梃杆移了個位置,把窗戶緊閉。
“有小偷!快抓小偷!”
隨著這道尖叫聲響起,院外立馬傳來混亂的腳步聲。
護院的聲音傳來,“小偷在哪?”
“往哪個方向去了?那賊人身手極好,眨眼便消失了。”
蘇忱握著梃杆的手一鬆,他抓緊了披在身上的衣服,鞋尖一轉打算開門看看外面的情況。
手剛碰到門,蘇忱的身體忽地一頓。
一陣寒風席捲而來將屋內的燭火吹滅,渾身被一股寒意侵蝕,身後的人距離他極近,粗糙的大手捂住了他的口鼻,蘇忱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他不敢有絲毫動彈,甚至連呼吸都輕了不少。
“別叫。”身後人的聲音低沉沙啞,是個男人,“否則——”
未盡的話語含著十足的威脅,蘇忱壓下心頭的慌亂,努力保持著冷靜點頭,然後輕輕地推了推男人的手錶示自己有話要說。
大約是覺得蘇忱在自己手中翻不出什麼風浪來,男人移開了那隻指腹帶繭的手,卻依舊桎梏著蘇忱。
蘇忱沒有嘗試掙扎,只是輕聲道,“我這裡一般不會有人來,大俠可否先鬆開我?”
身後的人沒動,他道,“外面的人在找我。”
蘇忱:“……”你不用特意說出來啊!
雖然他也知道此人就是外面喊的賊人。
“我不會讓外面的人發現你,你可否先放開我我們好好談?你要財還是要別的?”
身後的人沒有說話,桎梏的力道未松,大約是在判斷蘇忱是不是在說謊。
“若是有人來我便打發他們走,絕不讓人知曉你在我屋內。”儘管不知身後的人究竟是何人,但滾燙的大手和冰冷的氣息都讓蘇忱膽戰心驚,他依舊保持著語調的平穩盡力去穩住身後的人,“現在我的命被你捏在手中,我總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說話間,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靠近蘇忱的屋子時,腳步聲卻又放輕不少。
隨即門被輕輕地叩響,“公子。”
是隨意。
身後的人沒說話,甚至連呼吸都沒變似乎並不怕蘇忱說什麼,這讓蘇忱既擔心自己的性命,也擔心身後的賊人對隨意下手。
因為他需要靜養,福瀾苑距離主院遠,若是有什麼響動,這邊怕是最後一個被發現。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來,把聲線調整到與平時無異,“發生何事了?”
“府裡來了賊。”隨意說,“現下正在四下找他呢,我擔心吵到你。”
身後男人的視線如有實質,冰冷刺骨,令蘇忱頭皮發麻。
“沒有。”蘇忱繃緊了下顎,聲音從喉嚨裡擠出來,“讓他們不要靠近我的院子就好。”
“公子可需要我進來陪你?”隨意又問,“我怕那賊人進來。”
“不必了。”頓了頓蘇忱問,“外面什麼情況?可有傷亡?”
“並無傷亡,似乎也沒什麼東西丟失。”隨意道,“也不知那賊竄哪去了。”
竄哪去了?蘇忱在心頭苦笑,正挾持著你家公子呢。
蘇忱穩了穩心神道,“你下去吧,我想好好睡一覺。”
“公子若是不舒服及時叫我。”隨意說罷等蘇忱回了好又放輕了腳步離開。
直到腳步聲走遠了,男人也後退一步離他身邊。
蘇忱緩緩回過頭去,分明屋中燈已熄滅,他卻對上了一雙陰鷙黝黑的雙眼。
蘇忱看得分明,男人穿著夜行服,戴著面罩,這幅打扮這雙眼睛,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普通的賊人。
蘇忱強迫自己冷靜著,“大俠,我長於佛寺,從不說謊,我說今夜沒見過你便是沒見過你,你可願意放過我了?”
此刻對面的男人亦在看著蘇忱。
蘇忱生了一副極好的樣貌,面板冷白,眉間點硃砂,纖長睫毛帶著眼尾微微上翹,素色長袍更顯得他纖塵不染,看似鎮定的模樣如高坐明鏡臺聖潔不可攀。
男人的目光定格在蘇忱眉間痣上,神色不明。香爐裡檀香幽幽,縈繞於身,與自己相隔不遠的少年身上卻一直傳來若有若無的蘭香。
——公子?
莫非是蘇懿的兒子?前世……有這麼一個人嗎?似乎是有的,他聽說蘇懿曾經有一個兒子,但此子不足月便夭折了。
“大俠。”蘇忱不知道男人在想什麼,他小心地開口,“如今人已經走了,你是不是也該走了?”
男人移開視線後退兩步至窗邊,他開啟一條縫隙往外看去,外面的混亂在遲遲沒找到小偷後歸於平靜,只是偶有護院巡視。
他又看向蘇忱,正在悄悄往後移動的蘇忱猛地收住腳步,惴惴不安地看著男人,“我就是——”
“有人來了。”男人道。
有人來了?
蘇忱沒覺得高興,不知道是害怕還是驚慌,他忽地掩唇咳嗽起來,壓低嗓子咳了兩聲後復又警惕地看著男人,卻沒有說話了。
這人好凶,肯定不是什麼善茬,他必須得小心、再小心一些才行。
蘇忱那兩聲咳嗽讓男人抬了抬眉,許是因為咳嗽的緣故,面前的少年那一雙秋水剪瞳似浸著盈盈春水般嫵媚多情,雙頰和嘴唇似都染了點紅,極為惹人憐惜。
像一隻被獵人捏住後頸的兔子,分明驚慌失措想要掙扎,卻又因為害怕而渾身繃緊。
害怕?他有那麼可怕?
外面果然有人來了。
院門被輕叩了幾下,傳來母親身邊侍女婠止的聲音,“隨意,你可睡了?”
很快,隨意開了門,他問道,“婠止姐姐,什麼事?”
“夫人擔心公子被小偷嚇到,讓我來看看公子怎麼樣了。”
“公子已經睡下了,院子裡並沒有受到影響。”
外面的聲音漸漸消失,蘇忱提著的心卻絲毫沒有放下,他生怕面前這個小偷破窗而出對外面的隨意和婠止下手,可是冷靜想來,婠止和隨意並未見到此人,這小偷就算要滅口物件也是他才對……想到這裡,蘇忱便覺得自己真是倒黴。
男人動了。
蘇忱瞬間繃緊了身體,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由著男人靠近,若是這人真的想殺他,他的確毫無反抗之力……
“你今日未曾見過我。”錯身那一刻,男人冰冷的聲音傳入蘇忱耳中,“若是不遵守承諾……”
蘇忱轉過頭去,男人已經不見蹤影,唯有左邊的窗戶大開著昭示著方才屋子裡發生過什麼事。
他心頭一鬆,連忙伸手扶住桌子,這才發現自己腿軟得厲害。
蘇忱緩緩坐下後摸了摸額頭,有些許冷汗——還真是被那賊嚇到了。
他伸了手去摸絹帕欲擦汗,卻是手一頓,明明放在腰間了,怎麼沒有?
難道他如今還患上了健忘症?
算了,或許是自己記錯了,即便是掉了左右不過是在自己院子裡,沒什麼好擔憂的。
蘇忱起身,重新拿了條絹帕。
絹帕抵著唇,蘇忱低低地咳嗽了好幾聲,心頭那股鬱悶之氣散了不少,只是被這麼一嚇,蘇忱暫時也睡不著了,想著明日要與母親去白馬寺見住持,他又打算翻開經書來繼續謄抄。
不過在這之前得先平心靜氣,否則又要病發,馬上生辰宴了,他不想讓家人再為他的身體憂心……說起來他並未從那賊人身上感受到殺意。
屋內並沒有缺少什麼東西,也沒有人傷亡,這賊究竟是來做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