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農大行政樓的玻璃幕牆上，將葉辰手中那份《關於趙天翔教授實驗資料造假的舉證材料》浸得字跡模糊。他望著檔案室被撬開的鐵櫃，喉頭泛起鐵鏽般的腥甜——自己三年間收集的動物實驗錄影、原始資料備份，此刻全變成了栽贓他“學術剽竊“的“贓物“。
“監控記錄顯示，昨晚只有你的校園卡刷開過檔案室。“副校長轉動著紫檀手串，鏡片後的目光像在看實驗室裡待解剖的青蛙，“主動退學，或者等警方介入，選吧。“
葉辰握緊拳頭，指甲陷進掌心的舊繭裡。那些繭是他幫導師做轉基因水稻雜交實驗時，被鑷子磨出來的。現在它們正隨著記憶抽搐：趙天翔把實驗組小白鼠換成普通家鼠的瞬間；論文裡憑空多出的三組完美資料；還有上週撞見檔案室管理員往自己儲物櫃塞牛皮紙袋時，對方驚慌中掉落的鉑金袖釦——和副校長此刻袖口閃爍的光芒一模一樣。
雨刮器在破舊大巴車窗上劃出扇形水痕時，葉辰還在數肋骨間的鈍痛。兩個保安把他架出校門時往胃部招呼的那幾拳，讓每次呼吸都牽扯著神經。鄰座大娘懷裡咯咯叫的老母雞撲騰著翅膀，羽毛混著車廂裡的汗酸味鑽進鼻腔。前排醉漢打著鼾，酒氣裡裹著某種草藥燃燒後的甜膩。
“青石村到了！“司機扯著嗓子喊，剎車片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葉辰背起褪色的帆布包跳下車，泥漿瞬間漫過掉漆的運動鞋。遠處黛青色山巒被雨幕切割得支離破碎，像極了母親CT片上那些猙獰的陰影。
繞過村頭歪脖老槐樹時，一聲悶雷炸響。葉辰突然頓住腳步——渾濁的溪水正在暴漲，而崖邊那抹月白色身影，分明是有人要縱身躍下！
“別做傻事！“他甩開揹包衝過去。卵石在急流中翻滾，那女子回頭剎那，潑墨長髮間掠過一線銀光。葉辰這才看清她左耳墜著的九轉蛇紋銀飾，苗疆樣式的白大褂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鑲滿紫晶的針囊。她的赤足踩在青苔上，腳踝處淡青色的血管裡彷彿有冰屑流動。
下一秒山洪轟然而至。
葉辰攔腰抱住女子往高處滾去，後腦重重磕在樹根上。混著泥沙的洪水擦著鞋底奔湧而過，懷裡人頸間藥香與血腥味糾纏著衝進鼻腔。他這才發現對方小腿被鋼筋劃開十公分長的傷口，鮮血正順著蒼白的腳踝滴落，在泥地上綻開詭異的墨色梅花。
“蘇晚晴，村衛生所的。“女子掙開他懷抱，銀針在指尖寒星般一閃，三枚金針已封住自己足三里穴，“多謝。“她抬頭時，葉辰看到雙琉璃似的眸子，瞳孔邊緣泛著不正常的冰藍色，像是封著極北之地的風雪。
兩人攙扶著挪到山神廟簷下避雨時，葉辰的T恤還在滴水。蘇晚晴撕開染血的褲管，他倒抽一口冷氣——傷口周圍的血管正詭異地凸起發黑，像是有活物在皮下蠕動。
“別碰，是屍毒。“蘇晚晴咬開青瓷藥瓶，將赤色藥粉灑在傷口。焦糊味騰起的瞬間，她忽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冰碴似的血沫，腕間銀鐲撞出細碎清響。葉辰注意到她鎖骨下方有道暗紅紋路，形似被鎖鏈束縛的鳳凰。
“後山亂葬崗衝下來的東西。“她抹去嘴角冰晶，目光掃過葉辰揹包裡露出的農學專著，“城裡回來的？勸你離老槐樹西邊那三十畝藥田遠些。“說罷抓起藥箱起身，月白衣襬拂過殘破的山神像，那泥塑神像空洞的眼窩裡突然滾落兩行血淚。
葉辰的手機在此時震動。村支書發來的照片讓他瞳孔驟縮：自家瓦房前停著三臺黃色挖掘機，母親癱坐在散落一地的丹參苗中間，額頭血跡在灰白髮絲間刺目如梅。照片角落，光頭男人頸間的黑龍紋身正對著鏡頭獰笑——和三個月前強行收購村小學地塊的是同一夥人。
“等我！“他抓起揹包衝進雨幕，沒注意到蘇晚晴望著他背影時，耳墜上蛇紋泛起的幽光。山神廟樑柱突然發出不堪重負的**，佈滿裂縫的橫樑上，赫然留著五道深入木心的爪痕。
葉辰踹開籬笆門時，光頭男人正揪著母親衣領往拖拉機上拽。“簽了字還能拿五萬，別給臉不要...“話音未落，他兩百斤的身子突然騰空，被過肩摔進泥坑。三個混混掄著鋼管撲來，葉辰抄起牆角生鏽的釘耙格擋，金屬碰撞聲驚飛了柿子樹上的烏鴉。
“小辰？“陳桂蘭怔怔看著兒子，手裡還攥著半截髮黑的丹參。葉辰摸到她腕間遊絲般的脈搏，目光掃過牆角堆著的空藥瓶——塵肺病第三期，這些本該換進口藥的丹參，怕是早被開發商斷了銷路。窗臺上曬著的黨參莫名發黴，爬滿蛛網狀的紫色菌絲。
雨停時，葉辰蹲在後山溪澗邊清洗母親染血的褂子。夕陽把水面染成血色，他摸到塊冰涼的物件。青銅令牌出水剎那，雲層突然裂開道縫隙，殘陽如箭矢般射在“萬古長青“四個蟲鳥篆上。溪底青苔瘋長，眨眼間開出大朵大朵的曼陀羅。
指尖傳來刺痛，葉辰縮手時發現被鏽跡劃破的傷口竟滴血不落。那血珠在令牌表面遊走，勾勒出山川草木的紋路。他眼前忽地閃過萬千星辰，耳畔響起太古雷音：
“青帝道統，今日重光！“
掌心令牌化作流光沒入眉心，葉辰栽進溪水的瞬間，看到丹田處亮起一株翡翠色的幼苗。無數資訊洪流沖刷著意識，當他再度睜眼時，暮色中每片草葉的脈絡都清晰可見，遠處田壟下蚯蚓破土的聲響如在耳畔。掌心拂過水麵，竟有嫩芽自指縫間抽條而生。
“草木真解...洞天福地...“葉辰喃喃念著突然出現在腦中的口訣，指尖無意識劃過水面。漣漪盪開處，一尾青魚躍出水面，穩穩落在他掌中，魚鰓開合間竟發出幼童般的呢喃：“西...山西...“
夜色漸濃，葉辰沒注意到對岸松林間，兩點猩紅正注視著他。那黑影腳下，躺著具被啃噬過半的野豬屍體，獠牙上還掛著半截繡有“天翔生物“字樣的取樣袋。更遠處的亂葬崗上，某座裂開的墳塋裡，爬出一隻生著人臉的蜘蛛。
瓦房內，陳桂蘭突然從夢中驚醒。她分明看見兒子站在月光裡，髮梢滴落的水珠在泥地上長出晶瑩的靈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