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巢挽天傾

第三章 蝴蝶振翅

於是。

七日之後。

當黃舉天端坐於禮部貢院的幽靜考場,面對決定命運的進士科考卷時。

他猶豫了。

“我當真要交白卷嗎?”

按照歷史的既定軌跡行事,或許能最大限度地利用他作為穿越者的先知優勢,安然順遂地度過此生。

但這樣的生活,與虛度又有何異?

遠的不說,只看當下。

他不遠千里趕赴長安,又怎甘心為蠅營狗竊之輩的虛假名望,充當捧場的看客呢?

“哪怕只在角落裡發出一聲吶喊,也算我不枉此行。”

黃舉天緩緩掃視著考卷,筆尖停留在策問一欄。

“今觀世風日下,誠信漸衰。商賈以偽亂真,市肆欺詐頻生;士庶言而無信……析誠信之要,陳整飭之策,以期本固邦寧。”

黃舉天凝思片刻,心中已然篤定,遂提筆而書:

“近聞長安有士子邱慕陽,於朗朗乾坤之下,行養望沽名之舉……”

嚴格意義上講,黃舉天撰寫的這篇文稿,並不符合傳統意義上的策論。

更像是一封直指時弊的“舉報信”。

至於此舉是否會招致嚴重後果?

黃舉天表示,這樣的憂慮實屬多餘。

畢竟,科舉考試中“通關節”的現象,早已成為世人皆知的潛規則;

使得寒門考生的不滿與怨言,便如暗流湧動,時有噴發。

例如晚唐詩人羅隱,參加科舉十餘次均以失敗而終,便寫了諸多詩歌抱怨不平。

面對這些微不足道的聲音,與光同塵的考官,只需將這些“異見者”排除在及第名單之外,便能做到眼不見為淨,心不煩為安。

自知此番科舉斷無及第之可能,黃舉天嘴角噙笑,邁著悠然的四方步離開貢院:

“我這也算‘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吧。”

既已如此,他不再多想。

轉而思忖該給家鄉長輩親友,帶回哪些長安特產。

在他身後的貢院之中。

現場監考的差役們,正忙碌地將近千位考生的試卷收攏,交予專門負責的胥吏進行初步的梳理。

規整後的試卷,會被轉送至禮部衙門,再由禮部堂官差遣相關人員著手閱卷之事。

所謂“相關人員”,並非暗中打通關節的直接涉事官員。

後者若有心要抬舉某位特定考生,無需親自涉足閱卷環節。

只需遣人往禮部遞張條子即可。

那麼,考官又該如何確保條子執行到位?

當然是靠大唐先進的考試製度了。

糊名法雖在武則天即位初年就出現,但並沒有在科舉考試中普遍使用。

按公開的考試規則,考官審閱試卷時,不僅會考量考生的學識水平;

還會參考其平日裡的名聲、詩文的流傳廣度,以及個人的德行與聲譽,來決定是否給予及第。

那些擁有門路的考生,往往既會遞送條子,又會努力提升自己的聲望。

這種做法,幾乎成為了晚唐科舉的既定規範。

因此,即便是面對一張近乎空白的試卷,考官也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而是會先仔細檢視卷首考生的姓名,確認其是否出現在那些條子之中。

“黃巢,字舉天……黜落。”

“黃巢,黜落。”

“黜落。”

一連三位考官,在確認黃舉天條上無名後,給出了相同的評定意見。

即便是身負把關重任的禮部侍郎李景讓,亦未能例外。

明面上,李景讓以執法嚴正著稱,平日裡言辭剛直,毫無避忌。

正因如此,他手下的禮部官僚們,才會無一人察覺到異樣。

待閱卷工作圓滿結束,考卷被妥善封存之後。

李景讓卻在萬籟俱寂的夤夜時分,悄然返回貢院;

神不知鬼不覺地取出其中兩份捲紙,而後親自奔赴崇仁坊北街,由偏門進入某位貴人的府邸。

“……何以斷言邱慕陽乃此等舞弊之徒?蓋因其解牒為人遺失。

“依國法而論,無有解牒者不得參與省試。

“若邱慕陽之考卷現於禮部,則其舞弊之行無疑矣。”

李德裕逐字逐句看完手中這篇別具一格、並非傳統意義上的策論後,拿起桌上第二份捲紙。

赫然寫著邱慕陽之名。

這位久經官場風雲的老人緩緩搖了搖頭,抬眼望向面前跽坐的禮部侍郎,問:

“那又如何?”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唐朝科舉制度之積弊,早已根深蒂固。

即便今朝嚴懲了邱慕陽舞弊一案,又能於大局有何裨益?

何以值得禮部侍郎親身涉險,乃至當朝宰相興師動眾,特為此人施以重罰?

“臺輔,邱非其本姓,而是諧音化名。”

李景讓言辭之間,意味深長:

“經查,此人本姓仇。”

仇?

仇慕陽……仇?

李德裕聽聞後,腦海瞬間閃過一些念頭。

他猛地站起身來,驚問道:

“你是說,此子是仇士良的族裔?”

提起宦官亂政,民間百姓往往只知秦代趙高、漢代十常侍能指鹿為馬、權傾朝堂。

卻不知大閹宦仇士良,有過之而無不及。

甘露之變中,他將唐文宗軟禁,一舉殘殺四位宰相,把控朝政,使皇帝徹底淪為傀儡。

待到唐文宗病危,楊嗣復建議太子李成美監國,仇士良卻矯詔改立潁王李炎為皇太弟——即當今聖上。

聖上即位後,仇士良唯恐先帝血脈反撲,竟喪心病狂地將太子李成美、安王李溶以及貴妃楊氏等皇室成員屠戮殆盡。

身歷六朝,仇士良殺害二王一妃四宰相。

其權勢之盛,手段之狠辣,十常侍等奸宦與他相比,簡直提鞋都不配。

“閹狗好膽!”

李德裕怒目圓睜,氣得鬍鬚亂顫,猛地一拳砸在墨案之上:

“真當大唐是他的家天下了!”

雖說,當今聖上與其兄文宗皇帝一樣,都是被宦官集團擁立登基。

可此時的聖上,卻比當初的文宗大十來歲,城府閱歷顯然要深厚許多。

可謂沉毅有斷,喜慍不形於色。

去年九月,聖上便繞開仇士良,將他李德裕徵召回朝,就任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此舉無疑表明,聖上存有擺脫宦官鉗制、重振朝綱的宏圖大志。

除為君分憂之外,李德裕這個宰相所能行使的權力大小,取決於能從宦官手中奪回多少。

於公,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他必須與仇士良這類權宦鬥爭到底;

於私,文臣的抱負與自尊,也絕不允許他向仇士良低頭。

吏部侍郎李景讓對此洞若觀火,所以才會在今年二月的省試期間,格外留意各種細微之處。

他先向李德裕講了黃舉天呵斥集閱官索賄,贏得清流之名的義舉,然後鄭重說道:

“臺輔若欲對仇士良發起攻勢,不妨由此入手。

“此子既有剛正直言的清名,又是揭發仇士良族裔科舉舞弊的人證……還是商賈出身。”

李德裕思慮良久,頷首點頭:

“確是一把恰到好處的刀。”

縱使事態不順,也能相對輕鬆地大事化小,用後即扔。

不至於像甘露之變那般,落得個無可挽回的慘烈下場,逼得仇士良狗急跳牆、全力反撲。

“那便將黃舉天、邱慕陽一同點為今科進士。待殿試之時,再看雙方如何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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