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梭草

第二章 高原之春

一九九七年五月初夏,黃土高原的春天來得格外遲緩。春夏交替之際,空氣中才突然沒了早春的料峭。林間深坳裡,開出星星點點的野花來,雪青、鵝黃、嫩粉的,大多長不高,低低地伏在土地上。成片的樹林荒地還未經開墾,軍綠的梭梭草,刺沙蓬,蒺藜,星火藍的刺頭覆蓋在這片沙化的鹽漬地上。

這片荒林被依黃河岸邊居住的漢民族丟棄,種植不了水稻。南部山區逃荒而來二十來戶***居民便陸續在這裡落戶,成了新的移民吊莊區,取名“小河村”,源於林子中間流過的一條河。這片未經砍伐開墾過的林子成了最初逃荒人生火取暖的寶藏之地。

每個禮拜日的早上,十一歲的禾禾帶著八歲的梅麗來到林間拾孤兒寡母一週做飯用的柴禾。

“那兒有一片還沒被撿走的枯樹枝,曬得很乾,快點梅麗。”姐妹倆走在乾燥的林子間,禾禾發現七零八落散在樹木周圍還沒被撿走的枯樹枝,招呼著身後採花劃沙子的梅麗。作為家裡排行老二,梅麗像西天取經的二師兄豬八戒,得空便偷奸耍滑,一上午不是摘花就是捻草,或者揪樹幹上幹了的蘑菇和木耳。禾禾把繩子對摺,鋪好在沙地上,避開沙土上螞蟻的巢穴、蜱蟲的洞。把撿來的枝丫一一擺在上面,乾枯橫斜的胡楊枝、沙棘枝,用來燒火是最旺的。禾禾一絲不苟地碼好,這樣背起來後背才不被扎著。

梅麗剛撿了幾根枯枝,又東張西望著有沒有結著蜂巢的石頭、出沒於墳墓裡野草叢生間的兔子,聽母親說原著居民馬國良阿姨家有土槍,經常來這一帶打野兔子。有一天開齋節後,馬國良阿姨家還端來一碗燴菜,上面蓋著削成薄片的野兔肉,她家院牆上梅麗真的見過掛著曬乾了的灰褐色兔皮,皮毛被風吹著。

梅麗走著走著,走出了林子,在小河灣一座堅固的石橋底座下發現了一個白蠟色的蜂巢,幾乎和風化了的石橋一個顏色,一隻小蜜蜂正從巢孔裡飛離出來。

“禾禾,這兒有蜂蜜,一大塊!快來!”梅麗驚喜地對著捆柴禾的姐姐大喊。沒有蓮蓬碩大,是個小小的蜂巢,貧瘠荒寒的胡楊戈壁,樹木花草都會單薄一些,和瘦小的梅麗一樣。

“這就來——”,禾禾把一大捆柴禾艱難地用繩子紮了起來,放在樹林裡的白楊樹下。陽光把小河照得碎銀點點,禾禾趴在小河邊,挑沒有泥沙的地方,用手捧著水喝了兩口後,朝梅麗這邊走了過來。

“嗨,裡面真有蜜,你快找塊石頭來!”梅麗遞上石頭,因風化的緣故,蜂巢格外堅固,禾禾砸了幾次才將殼敲開縫隙。輕輕地剝去巢殼,不讓蜂漿粘上泥土,抿著嘴遞給迫不及待的梅麗。

梅麗把小拇指伸進巢倉裡,邊蘸著蜜邊舔著指頭,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手染得金黃。又用乾淨的一截小木棍挖出一大塊遞給姐姐。

“上午你就撿了這麼點樹枝,看怎麼辦?可要挨媽媽罵的。”禾禾接過蜂蜜嗔怪梅麗頑皮。

“姐,分我點吧,我下次撿多了還你,我的手都被扎破了。”梅麗嘟著嘴吹著被划起皮的手指。禾禾無奈地又撿了一些枯枝分給梅麗,誰叫梅麗長得弱不禁風,小時候缺了奶水,麻桿一樣細長的身子頂著一顆大大的腦袋,扎著兩根羊角辮,風一吹就要晃倒,每年初春起就開始咳嗽生病。作為家中老大的禾禾,照顧著自己身下的四個妹妹,十來歲就分擔著母親操持不到的家務活,給三歲的白白妹妹抓頭上的蝨子,清洗努豔妹妹的尿布,幫一年級的梅麗寫作業。而天性古怪貪玩梅麗亦步亦趨躲在姐姐禾禾身後,得到姐姐的庇護。

吃完蜂蜜,梅麗抓一把馬蹄蘭和不知名的黃色小花配著雜草帶回去給在家照顧努豔妹妹的燕燕和白白,努豔妹妹看到花束眼睛更亮了,兩條腿不住地蹬著。

梅麗是不願意回家去的,不願回到家中的茅草屋和紛爭中。

昨夜的暴雨,這間起居室與廚房客廳合為一起的茅草小房子在風雨的洗禮下搖搖晃晃,夜裡麥稈鋪就的房頂漏著雨水,順著椽縫裡滴漏了下來,地上用瓷盆接著雨滴,“滴答滴答”響了一夜。父親回來了,梅麗與禾禾在鄰居家借宿一晚。早晨梅麗姐妹欣喜地從鄰居家回來,父親天沒亮就又躲債走了。看著滿臉傷痕的母親,知道父親又家暴了母親。母親的眼睛紅腫著,嗓子沙啞著。正在鍋灶上做著早飯,禾禾氣憤至極。

“媽,你就跟父親離婚吧。父親已經這麼對不起你了,他這麼多年也沒有回來過幾次,回來就......”

“我張家的女兒哪有離婚一說,這種丟人現眼的事情,我做不出來。再說了,我離了婚,你們都當叫花子,受那個罪。”

“媽,我們都大了,我和梅麗摘枸杞一天還能掙二十塊錢,我們可以自己賺錢養活自己。媽,你得活得有尊嚴。”禾禾看著母親臉上的傷口,學著電視上的句子堅定地說,禾禾過早地成熟了。

“什麼是尊嚴,你們吃飽穿暖,就是我的尊嚴。現在還有一個完整的家,就是尊嚴。你父親他雖然對不起我,但他從來把外面的**沒有領回來過。再過一二年,我給你們生個弟弟就好了。”說著停下了手裡擦在臺的抹布,有些黯然神傷起來。梅母一連生了五個女兒,十多年間,肚子鼓動了五六次,最終也還沒有生下一個帶把兒的弟弟來。

禾禾勸說不動母親,心疼母親的執著,祈盼有一個弟弟的到來,可以結束母親被家暴的生活。

梅麗尚不能理解有弟弟的重要性,同學蛇蛇有弟弟,曼曼也有弟弟,或者阿西有哥哥。這個村子裡成立的門戶,家裡都有弟弟,只梅麗姐妹沒有,梅麗也不覺得弟弟可愛。

梅麗憂心忡忡地說道:“禾禾,家裡有你有媽媽和妹妹們,不是已經很好了嗎?媽媽為什麼還要堅持生出弟弟來,她總是不開心。鄰居奶奶說,等有了弟弟,爸爸就回來了。可是,我並不喜歡爸爸,爸爸和媽媽吵架每次摔東西我很害怕。”不懂事的梅麗喜歡姐姐妹妹多的家庭,像一場歡快的交響樂,沒有男人在時的冗長低沉。

“你不要胡說,媽媽一定會生出弟弟,再也不會受傷。爸爸回來,我們也就不用自己砍柴,用和夏老師門前一樣的蜂窩煤爐做飯。更不用睡在漏著雨水的土坯房子裡,我們還住漂亮的磚瓦房,就像小時候一樣......”小時候的事,禾禾姐妹唸的是老家縣城裡的學校,穿白色的長筒襪,扎蝴蝶結,用油畫棒畫畫......姐姐悵然若失地回想著,小時候的梅麗並沒有對那些富裕的日子記憶深刻,反而更喜歡在這林間荒野釋放天性。

梅麗不開心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媽媽和禾禾總是忙裡忙外地操持著家務,母親會惡狠狠地咒罵梅麗姐妹不懂事,為什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呢,梅麗的小腦袋想不清楚大人的事,聽說父親破產了。“你爸爸是捲了老河川親戚阿貝的錢跑了,可害苦老家那一道川的人......”老河川是吊莊區居民的祖籍地,張姓碰到梅麗姐妹便會說害苦了張家人,馬姓碰到會說害苦了馬家人.......,都恨恨地向梅麗姊妹挖苦道。“可這不怪我們呀!”梅麗心裡委屈地反駁道。

姐姐邊走邊訓誡梅麗:“梅麗,你也要祈禱我們有個弟弟。你剛才那樣的話就不要再說了,媽媽聽到會揍你的。”禾禾抗著比她大兩倍的柴禾在背上,這不算苦,而沒有弟弟是真正的苦。邊走邊吃力地轉過來叮囑道:“媽媽每天唸經禮拜,還去了紅崗子拱北求**慈憫,媽媽說**一定會給我們一個可愛的弟弟。我在夜裡齋飯結束的時候,也祈禱,媽媽說,祈禱的人多了,**就會給我們弟弟。”禾禾過早地接受了大人的洗禮,鄰居的跛足奶奶也這樣跟禾禾講,“你媽媽生了弟弟,你爸爸就不會找外面的女人生弟弟了。”禾禾多了幾分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祈禱母親生出弟弟來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監督妹妹們的祈禱信念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喔.......”梅麗想到鄰居家髒兮兮的男孩經常來揪她的頭髮,吐口水,像公雞發怒一樣,用頭衝撞自己的母親,把過家家的城堡毀壞,把沙包搶走.......想到生活中真有這樣一個暴力頑皮的小男孩,梅麗就厭惡地搖搖頭。反而妹妹們亂蓬蓬打著卷的頭髮,柔軟的散著,捉弄著不知從哪裡撿來的布娃娃安靜地玩耍著,見到姐姐不開心,會遞上自己撿來的漂亮紐扣,當做禮物送給梅麗和禾禾,梅麗還是喜歡妹妹。

“快走吧,回家還要幫媽媽燒火呢,努燕妹妹睡醒媽媽沒法幹活,我們得照料!”禾禾在道旁休息了一會兒,又托起比她大兩倍的柴禾,勒在肩膀上,勒出一道深深的印。白皙的面頰上因高原的風沙退起了皮,紅血絲的紋路因負重走路,顯得更紅了,像熟透了的石榴。梅麗抱著幾根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樹枝,懶懶地跟在後面。中午的太陽照耀在荒林的頂稍,從林間劈出的河面,正閃耀地閃著白光,緩緩地流向遠處,像極了油畫《靜靜的頓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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