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市小巨蛋體育館內。
入夜時分,五人樂隊INfinitY的解散演唱會正式告終,由於晚上還有一些拍攝,幾人被安排在場館後臺的休息室裡待機。
於淼就是在這個時候拿著手機找上了安靜窩在沙發角落裡的沈陌遙。那人脫了演出服,只穿一件白襯衫,正斜斜倚著沙發扶手,黑色額髮垂落遮住眉眼,他的臉埋在陰影裡看不清晰。
“陌遙,微博上這些輿論……你不和我們解釋一下嗎?”
茶發青年在沙發尾端躊躇片刻,回頭看了看休息室裡另外幾名同伴,面帶憂色地把手機舉到沙發上的人面前。
INfinitY是由三年前一檔樂隊選秀綜藝選拔出道的五人男子樂隊。當年,在一眾自帶各種樂器技能的大男孩中,不太熟練地揹著吉他,在鏡頭前總是顯得淡漠寡言的沈陌遙一度被認為是節目組特地安插的炮灰花瓶,卻在節目播出後用一首原創歌曲征服了所有觀眾,以黑馬之姿入選最終的主唱位,成為了毫無爭議的樂隊核心。
自出道以來,粉絲們普遍認為,這個專業性不算太強的小樂隊能夠在娛樂圈站穩腳跟,大部分要歸功於主唱沈陌遙那張令人過目不忘的臉和過硬的實力。
——直到那條爆料在一夜之間衝上微博熱搜。
兩週前,微博流量最大的八卦營銷號舉證曝光,在全國範圍內都小有名氣的盛天文創集團的董事長沈厲崢竟然是沈陌遙的父親。
也就是說,從未在鏡頭前提起家人的沈陌遙竟是個無比標準的富家公子哥。
一時之間,網路上質疑聲四起——沈家少爺闖蕩娛樂圈,能紅真的不是因為背後的資本運作嗎?他寫的那些歌,真的是自己原創的嗎?他真的有在用心對待樂隊嗎?
繼而,有人說他當初在節目裡逆襲出道成為樂隊主唱就是徹頭徹尾的劇本,歌都是槍手代寫;有人說他在舞臺上總是一副睥睨一切的樣子,笑容很虛偽;有人說他根本就看不起INfinitY的隊友,在意義重大的解散演唱會前更是缺席排練、彩排划水。
然而令人疑惑的是,處於輿論中心的沈陌遙卻好像對此無動於衷,從沒替自己辯解過,只是放任這樣的負面謠言越傳越廣,直到解散演唱會這天出現的二次爆料使它進一步發酵。
於淼舉著的手機裡,顯示的正是這二次爆料的相關訊息——
今天下午,先前爆料沈家父子的營銷號又釋出博文,稱沈家長子沈凌夏已於近日留學歸來,他接受外媒採訪時曾表示,想要在國內發展其在海外一手創辦的光曜傳媒。
“爆料說,你前兩天缺席排練就是因為你大哥回國,你有了未來靠山就沒把這個小破團最後的工作看在眼裡,可秦姐卻和我們說你是生病了……我們都很想知道,到底哪個才是真的?”
“我沒有義務和你說明我的私事,於淼。”
於淼的手機螢幕亮度很高,沈陌遙覺得有些晃眼,終於捨得從柔軟的沙發靠墊中直起身子。他擋開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機,掀起薄薄的眼皮看向身前的茶發青年。
與爆料配圖中那個在舞臺上彎著唇角,笑得瀟灑漂亮的青年截然不同,私下裡的沈陌遙給人的第一感覺是難以接近的。
他眼睫纖長,眼瞳極黑,明明是極為漂亮的眼睛,雙眼皮配合狹長眼尾上挑出的那抹極淺弧度卻總顯出幾分疏離的味道,抬眼看人時則更具攻擊性,竟把處於俯視位置的於淼逼得後退兩步。
“我,我們也是關心你,才想問問你真實的情況。”於淼有些尷尬,說出來的話磕磕巴巴,“我們可是隊友啊,你至於這麼說話嗎……”
“既然你們在經紀人已經告知情況的前提下,仍然認為網路上的爆料有可信度。”沈陌遙垂眸不再看他,語氣淡淡:“也就沒必要再問我了,不是嗎?”
“你……”於淼一時語塞。
“沈陌遙,你這是什麼態度?”
坐在化妝桌前一直沉默著聆聽兩人對話的寸頭青年忽然轉過身來,走到於淼身邊站定,濃眉擰在一起,厲聲喝道:“就你這臭脾氣,網上那些人真沒說錯。沒有你,我們樂隊肯定能發展的更好,你根本就是害群之馬!”
“或許你還記得這裡是休息室,周麓。你很吵。”
沈陌遙不再給他們半個眼神,直起來的脊背重新陷進沙發裡,“還有,需要我提醒你剛剛舉辦的是解散演唱會嗎?只要你們想,現在就可以重組一個沒有我的四人樂隊。”
“你!”周麓一跺腳,臉幾乎漲成豬肝色,屋內剩下的前INfinitY成員們臉上也皆是一僵。
他們當然無法做到沈陌遙說的那般。
雖然周麓的話說得狠,但他們每個人心裡都清楚沈陌遙這種水準的主唱在團隊裡的作用。毫不誇張地說,縱使有再多手段和資源,沒了沈陌遙的樂團就像是沒了弦的吉他,一旦失去了核心,就只剩下一個能耍點花招的空殼。
“好了好了,大家都別吵了。”於淼的臉上出現愧疚的神情,他推了推周麓寬厚的背,又和剩下兩名隊員交換了一個眼神,互相推搡著朝休息室的門口走。
“是我不好,自討沒趣,我們還是換間休息室吧,不要再打擾他了。”
休息室的門被周麓砰地一下開啟,沈陌遙閉著眼睛等待那聲代表門關重新上的“啪嗒”,卻遲遲沒聽見任何動靜。他有些疑惑地眯著眼睛朝門口看過去,正巧看到一個棕色的捲毛腦袋正扶著門框,鬼鬼祟祟地探頭進來。
“蕭宵?”
蕭宵是公司派給INfinitY的實習小助理,這個月剛滿21歲,比沈陌遙足足小了三歲多,卻意外的心細,懂得察言觀色,幹起活來也利索,幫到他很多。
“沈哥,我……我還是有點擔心,就想來看看你。”捲髮青年反手關上門,輕手輕腳走到沈陌遙身旁。
最近換季氣溫驟降,沈陌遙體質本來就不太好,又來回奔波趕通告,前些天燒到快四十度,昏昏沉沉被送去醫院,醫生診斷他有肺部感染的症狀,建議住院治療,他卻表示不能缺席樂隊的最後一場演唱會,只輸了兩個晚上的液,手上還扎著留置針就匆忙趕去彩排,正式表演的這天早上又去醫院掛了水,打了退燒針,溫度才堪堪控制住。
蕭宵很擔心沈陌遙會在臺上支撐不住,一整場演唱會都提心吊膽守在後臺螢幕前,卻驚訝地發覺他在舞臺上的發揮堪稱完美——甚至讓人很難把那個握著立麥,好像渾身都在發光的人和半天前那個高燒不退,臉色蒼白到接近透明的人聯絡在一起。
跟在沈陌遙身邊當助理的這半年,蕭宵常常會疑惑他到底為什麼要這麼拼,可是每當他如此問起,沈陌遙總會伸出纖細的指尖點點他飄逸的捲毛,看他的眼神像在逗一隻小狗,聲音清冽如同初春山上化開的雪。
“為了往上打拼啊。”
往上打拼?沈陌遙可是沈家的二公子,家裡條件一點不差才對,哪裡需要他在娛樂圈裡這樣拼命。小卷毛皺了皺鼻子搖搖頭,表示不信。
沈陌遙這個人啊,什麼都好,唯一的缺點就是總是不太坦誠。
“你放心,我現在挺好的。”沈陌遙衝他露出淡淡的微笑,伸了個懶腰直起身子。在沙發裡緩了一陣後,他自覺自演唱會後就如影隨形的眩暈感和心悸都減輕不少,心情也還不錯。
這個時候,他先前和周麓等人針鋒相對時抖露的渾身的刺好像略微收斂起來,整個人不再過分鋒利,反而多出幾分微不可察的柔和。
“真的嗎?”蕭宵將信將疑地在沈陌遙身上掃了掃。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短短几天,沈陌遙好像又瘦了一點,延伸到肩膀上的鎖骨尖端好像可以刺破薄薄的襯衫。
“砰!”
休息室的門忽然被一腳踢開。
屋內兩人視線投向之處,身著皮衣,帶著唇環的高大男子大搖大擺出現在房間裡。他摘下墨鏡,瞪著眼睛掃視一圈,很快鎖定了坐在沙發一角的沈陌遙,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
“躲在這裡悠閒呢?資訊不回電話不接,我還是問了你們經紀人才知道演唱會早結束了。”
“蕭宵,麻煩你去幫我把放在後臺的外套和水杯拿來。”沈陌遙盯著來人看了一會兒,下意識把手伸向口袋裡的手機。
“好的沈哥。”蕭宵很快心領神會,低頭快步走出休息室。
眼前的男人他認識——是沈陌遙的親生弟弟,沈家小少爺沈佑麟。
略顯尷尬的空氣中,沈陌遙垂眸看了一眼手機,斟酌著溫聲開口:“小佑,明天你——”
沈佑麟卻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茬:“二哥,廢話少說。你應該知道我找你來是為了什麼吧?大哥的傳媒公司準備開拓國內市場,準備籤一些藝人。”
“……嗯。”沈陌遙的語氣淡下來。他默默把手機收回口袋,臉上沒什麼表情。
“你和六翼娛樂的合約還有幾個月就到期了吧?提前解約要付多少錢?大哥說,如果你願意籤他們公司,他可以替你墊付違約金。”沈佑麟一屁股坐到沈陌遙邊上,在他肩膀上佯裝親暱般拍了拍。
“這種好事,你肯定不會拒絕的吧?大哥也真是的,非要喊我親自跑一趟問你……”
“我拒絕。”
沈佑麟一愣。
“……什麼?”
“我說我拒絕。”
“二哥,你在開什麼玩笑?”
沈佑麟金棕色的濃眉一擰,一拳砸在沙發背上正要發作,目光卻正巧落在沈陌遙霜白的臉色上。他的二哥沒回話,正在悶悶地掩著唇咳嗽,演出手套和襯衫袖口間露出來的那節手腕格外細瘦,突出的腕骨驀地刺入他的眼睛。
“……”沈佑麟盯著那隻伶仃的手腕,竟莫名感到一陣心煩意亂,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壓著嗓子繼續耐著性子勸說。
“大哥的光曜傳媒在國外發展的那麼好,有很多海外資源,現在來到國內……你知不知道有多少藝人為了籤他的公司趨之若鶩?”
“咳咳……與我無關。”
“二哥,你是真以為自己有多大的市場價值嗎?你現在風評這麼差,有人願意接盤都是萬幸了……何況還是光曜傳媒想籤你!”
“我現在挺好的,不需要誰接盤。”
“你!”沈佑麟拳頭緊了緊,咬牙切齒道,“你那個空殼公司,業內誰不知道它就是傍著INfinitY才苟延殘喘到現在,現在樂隊解散了,你又因為負面輿論接不到什麼通告,它很可能都撐不過下個月,你是想和它一起完蛋?!”
“六翼娛樂也許沒有多好。”沈陌遙總算止住咳嗽,他顫著眼睫,盯著沈佑麟褐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但無論如何,我不會去沈凌夏的公司。”
“沈陌遙,你這個瘋子!”
沈佑麟氣急敗壞地站起身,怒視沙發上的人,想到出發前自己在沈凌夏面前拍著胸脯信誓旦旦保證能搞定沈陌遙的簽約問題,愈發感到胸腔中好像有一個火爐在燃燒,聲音也越來越大。
“這麼多年了,大哥對你從來都是無微不至的照顧,總是包容你那倔脾氣……當年你死活非要去闖娛樂圈,全家上下都不同意,是大哥出面替你跪在父親面前求情!”
“我就實話告訴你吧,光曜傳媒根本就是大哥為了支援你的夢想才創立的!他在國外讀碩課業本就繁重,為了你,他還要晝夜兼程地拓展人脈建立傳媒公司……你知不知道他甚至為此熬出了胃病?”
“他本可以畢業後直接接管盛天,但為了能給你一個依靠,他特地和父親表示想要晚幾年接手公司,回國後先專注發展光曜傳媒,只為給你在娛樂圈發展的底氣!”
“大哥心細,為了顧及你那可憐的自尊心,還特地叮囑我不要多嘴,不要告訴你他為你付出這麼多,只當是認可你的市場價值所以才來找你簽約……可你為什麼,為什麼就是不領情?”
沈陌遙默默聽著他連珠炮似的話,眼中浮現一絲輕蔑,語氣降至冰點。
“領他的情?做夢都不要想。”
“沈陌遙!”
沈佑麟怒極,他猛地伸手扯過沈陌遙的衣領,把毫無防備的他從沙發上拽了起來。他的二哥身形高挑,骨骼也修長,而此刻他揪著那人襯衫的領口迫使他與自己平視,竟毫不費力,但他正在暴怒之中,絲毫沒有意識到手中的分量輕得過分。
“這麼多年了,你為什麼總要和大哥,和我們作對?”
突然的體位變化讓沈陌遙感到一陣猛烈的眩暈,眼前泛起黑霧,腦袋裡旋即傳來“轟”的一聲,像是有列疾馳的火車呼嘯著開過,碾過他的每一寸神經。他眼睫顫了顫,垂下眼,眸中有抹藏得很好的悲傷一閃而過。
“是啊……我總要和你們作對。”
他語速很慢,每一個字都說得費力,額角沁出的冷汗細細密密覆在淡青色的血管上,順著臉頰往下淌,唇角卻揚起一絲自嘲般的笑。
“你不是早知道了嗎,小佑。”
沈佑麟愣了愣,旋即發出一聲短促的嗤笑。
他冷冷看著沈墨遙臉上的汗珠劃過瘦窄的下頜,沿著脖頸線條沒入襯衫領口,拽著他領子的手指嫌惡般往邊上移了移,像是不想碰到什麼髒東西。
“你真的爛透了,沈陌遙。”
他用了狠勁把手中的人往旁邊一摔,那單薄身軀撞倒沙發邊的矮櫃發出咚的一身悶響,他卻視若無睹,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