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兔已經在溪邊處理過了,顧雲行也不避嫌,當著容欺的面,開始生火。
容欺坐在旁邊,毫不掩飾地觀察他的動作,這是打算明目張膽地偷師了。沒一會兒,有煙霧緩緩升起,又過了會兒,枝葉間竄出細小火苗,很快就燃起了火堆。
容欺好奇道:“我昨日也試過,只有煙,不見火。”
顧雲行道:“多試幾次就行了。”
容欺扯了扯嘴角,不做表示。
白日的小島雖仍有風,卻不刺骨。兩人背倚著船艙壁,坐在海邊鬆軟的沙土上,靜靜等待食物熟透。
“也不知道外面怎麼樣了。”容欺取過水壺,喝了幾口,便同這島上的第二活人聊起來:“聽聞天極門內高手如雲,顧門主此番涉險,也不知會有多少手下親赴東海尋人?”
顧雲行翻轉著烤兔,語氣淡淡:“江湖上誰不知道魔宮在找《天元冊》?東海有十四座仙島,據說方元磬當初便是帶著《天元冊》逃亡去了其中一座。你我在此途中遇險,即便有人搜救,也只會去十四仙島。”
他抬起頭,環視四周荒涼景色,苦笑:“容右使覺得,此處為十四仙島的可能性有多大?”
容欺啞然。
他當然知道這兒絕不是什麼仙島。
離宮三載,容欺已搜遍了十三座島嶼,均無所獲,只餘下最遠的第十四座島,也就是此次航行的目的地。
他擄走方元磬之子方斂,為的就是能一舉找到線索,完成鄒玉川交待的任務——然而那十四座仙島之上,有村莊人煙,有船隻碼頭,無論如何都和這裡對不上號。
“顧門主有什麼打算?”容欺拿著一根枝條,撥弄火堆。
顧雲行道:“目前也只能想辦法先在這裡活下去了。”
容欺顯然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但也想不出別的路,便將昨天逛了一天的結果講了講:“這裡氣候嚴寒,連果子都結不出。也沒什麼山洞的痕跡,今日我會沿著海岸線往前走,看看這島究竟有多大。”
顧雲行忽然道:“熟了。”
容欺的注意力立馬轉移,看向顧雲行手中的烤兔。
顧雲行先是將烤兔放到鼻間聞了聞,感嘆:“可惜沒有調料,吃起來寡淡了些。”
他將兔子分了分,把大部分的兔肉遞到容欺面前,道:“還望容右使不嫌棄。”
容欺暗暗翻了個白眼,接過兔肉,埋頭吃了起來。
確實沒什麼味道,不過好在是山野長大的兔子,肉質緊實,肥而不膩,仔細咀嚼會有一股淡淡的肉香。
他進食的速度很快,吃完之後,尚還覺得沒有飽足,後悔沒有多捉一隻回來。
興許下午探查島嶼的路上,可以碰碰運氣。
“我走了。”容欺沒有多做停留,站起身,朝著海岸線往東走去。
這一走,便是半日。
黃昏時分,容欺的身影再次出現在船艙裡。
顧雲行正在閉目養神。他靠坐著艙壁,臉上顯出幾分安逸與閒適。
這讓奔波了一天的容欺無端生出幾分惱怒:“起來!”
顧雲行睜開了眼睛。
容欺將新的獵物和柴火扔在船艙外的空地上,接著盤腿坐了下來。木柴不易攜帶,他便一直用腰帶捆著,以致於衣袍鬆散,露出大片冷白的面板。烏黑的髮尾浸染著水跡,搭在腰後,在背後留下一片深色的溼痕。
顧雲行收回目光。
“容右使好興致,這是去沐浴了?”
容欺掃了他一眼,指指地上的口糧,示意該輪到顧雲行出力了。
顧雲行也不推拒,慢慢鑽出船艙,準備起兩人晚間的食物。
“這島不小,我走了許久都沒繞回來。明日我從西面出發,看看能不能有新的發現。”傍晚時分,光線昏黃,海風吹動著身後的帆布,發出獵獵響聲。
容欺遲疑片刻後,將昨夜顧雲行草草掛上的帆布取下,重新掛到了更高處,又做了一番固定。
吃飽喝足後,夜幕已近暗沉。
容欺二人一起鑽進了船艙。
沒過多久,強風吹熄了外面的火星,周圍徹底暗了下來。
顧雲行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憂慮:“海邊的風還是太大了。”
容欺裹緊了衣物,閉目不答。
片刻後,身旁傳來衣物摩挲聲,容欺警惕起來:“做什麼?”
顧雲行似乎貼近了些。
黑暗中,他聽到顧雲行的聲音自耳旁響起。
“現下處境艱難,你我不該拘泥太多。”
容欺明白道理,便問:“你想幹嘛?”
顧雲行道:“容右使,入夜了,我們靠近些會好點。”
“……”容欺費了一番功夫聽懂了意思,當即臉一黑,“絕無可能!”
與顧雲行同處一地已是忍耐,他是斷然不會更近一步的!
顧雲行道:“右使大人看來對顧某成見頗深。”
“魔宮之人向來沒有安睡之際容人在側的習慣。”容欺不敢想象這般畫面,直言道:“本座寧願凍死,也絕不會同你顧雲行挨著睡!”
撂下狠話後,心中卻沒幾分暢快,反倒覺得自己像極了氣急敗壞的小姑娘,他臉色更是陰沉:“顧門主何時見過虎豹豺狼能同居一窩的?”
這明晃晃的防備之語也就只有魔宮中人才能如此坦蕩地說出來了。
顧雲行被推拒得明明白白,卻也不氣惱:“昨夜容右使不就睡得挺安穩嗎?”
容欺警惕:“你什麼意思?”
顧雲行搖搖頭,不再多說什麼了。他重新坐定,仍是不強求的態度,彷彿剛才的提議並不曾有過。
容欺咬牙道:“顧雲行,你實話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出島的辦法?”
顧雲行:“眼下顧某連出船艙都費力。”
“那等你痊癒後呢?”容欺追問道:“島上有許多樹木,我把它們都砍下來,你會造船嗎?木筏也行。”
這已是流落荒島的第三個夜晚,卻也將容欺的耐心耗盡。茫茫大海,一眼望不到盡頭,他不想之後的人生都在島上度過,更不想日復一日過打獵為生的日子。
每夜臨至,眼前便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除了刺骨冰冷,便什麼都沒有了。
“我會試試。”顧雲行認真道:“天無絕人之路。”
天無絕人之路?
也就只有這些名門正派才會這般天真。
容欺滿腹心事,運功到了後半夜,才終於支撐不住,靠著艙壁睡著了。
直到他呼吸漸穩,顧雲行睜開眼,許久後嘆了口氣。
——魔宮的人,的確不是一個共患難的好人選。
翌日,顧雲行醒來後,看了眼大半個身體掛在自己身上的容欺。這一次,他沒有再多此一舉地將人扶正。
醒轉後的容欺臉色極為複雜,他沉默著起身,最終什麼都沒說,陰沉著臉便繼續去探查島內情況。
這一次,他往反方向出發,沿著海岸線一路向西,走到正午時,發現周圍景象仍舊很陌生。
因為眼疾的緣故,昨日他走了一個多時辰便決定折返,還在抵達的最遠處留了記號。今日他走了整整半日,依然沒有看到記號。看來這島並不小,他是無法繞行一圈了。
但要這麼回去又有些不甘心,容欺估算著自己的腳程,決定繼續朝西多走幾步。他邊走邊在心裡勾劃小島的輪廓,直到海對面的景象發生變化,容欺停了下來。
許是正午陽光充足,海面上水霧正在散去。朦朧間,有巨大的黑影浮現而出。等到看清那是什麼時,容欺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這座孤島的背面,隔著十里的大海,竟還有一座島與之相鄰!
兩島相距極近,但海上霧氣濃重,原本往那個方向望去只能望見氤氳霧氣。如今霧氣消散,竟能看清對面島嶼上的山石樹木。粗略來看,對面的島似乎更小一些。
這發現實在是意外收穫,容欺心中丈量著兩島的位置,大致得出結論:從這裡游到對面,估計要花半個時辰。
但容欺不會泅水,因此也無法去對面查探情況。
顧雲行會,而且水性極佳。
若是讓他知道還有第二座島嶼,又會如何呢?
容欺自知對海上之事一竅不通,想要離開興許真要借顧雲行的力。將心比心,如果他是顧雲行,知道了第二座島嶼的存在,他完全可以在痊癒後撇下仇人,前往另一座小島,安心造船以期離開。
屆時他又該如何?
越是思量,他便越感到不安。
不行,在沒想到辦法前,決不能讓顧雲行知道另一座島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