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就好了。”
李龍遠遠地看著瑪利亞為少女處理傷口。
——那孩子當時也是差不多這麼大。
李龍將眼前的少女與記憶中的少年重疊在一起，眯起了眼睛。
找了兩年都沒找到，那孩子應該就在這個國家的某個地方，到底會在哪裡？
是還沒到達目的地，還是在來的途中丟了性命？又或者，只是想騙我，把我當笑話看？
即便如此，我還是無法忘記和那孩子的約定，在國內四處尋找，連自己都覺得這般執著實在是有些傻氣。
近年來，流入M國的非法移民大多會前往特區。我想著，說不定在這裡多少能找到一些線索。
腳步聲響起。李龍回過神，轉過身。
“謝謝你，店長。又為了我們耽誤了開店。”
“別客氣，這沒什麼。平時客人差不多11點左右才來。”
咖啡館的店長微笑著說道。
他有著灰白的頭髮和眼睛，臉上刻著笑紋，面容和善。儘管已步入中年，但他身姿挺拔，透著一股軍人的威嚴。
這位剛剛過來的老人，看到少女時吃了一驚，不過聽了事情的緣由後，馬上就理解了。
“看來是有特殊情況，而且孩子還受傷了。讓她好好休息吧。另外，得先給她找身衣服換上。”
“啊，您說得對。”
聽了店長的話，李龍也朝少女看去。
從瑪利亞外套的縫隙中可以看到，女孩身上那件原本應該是白色的連衣裙，已經被扯破了一大塊，還沾滿了泥土，幾乎失去了衣服應有的功能。
“嗯，如果不嫌棄我縫的衣服，二樓有幾件……”
“小姑娘，你能站起來嗎？要是能站起來，就和店長一起去選幾件衣服吧。”
瑪利亞剛說完，女孩的臉上就浮現出了恐懼。她那雙眸彷彿在哀求著不要拋棄自己。
與其說女孩是因為瑪利亞和自己同性且年齡相近而產生依賴，倒不如說在女孩眼中，成年男性似乎都是令人恐懼的物件。
就連看起來如此溫和的店長，都能讓她這般害怕，想必是遭受過很可怕的對待。雖說我自己剛才也遇到了可怕的情況。
瑪利亞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聲音對女孩說道：
“店長是我們的上司，是這個城市裡最值得信賴的人。放心地去選衣服吧。”
女孩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
***
女孩跟著店長走上樓梯，腳步聲完全消失後。
“李。”
“怎麼了？”
“那孩子的背上，有像被鞭子抽打過的痕跡。雖然傷口快癒合了，不太容易看出來。”
“……不是普通的傷嗎？”
“背上正中間腫成蚯蚓那樣，一般情況下可不會這樣。而且還有好幾道。”
李龍和瑪利亞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人一旦貧窮，道德水準也會隨之下降。在作為犯罪都市的特區裡，處於最底層的27號街區也不例外，虐待兒童的事情並不少見。不過，這確實不是什麼讓人心情愉悅的事。
“總覺得有點奇怪啊。那樣的孩子，之前是在27號街區住嗎？”
“說不定不是特區本地人？她的連衣裙質地也很好，而且，這裡土生土長的孩子不會一個人在街上亂逛。”
“就算是大人都可能被抓走。這麼說來，要麼是搬來的，要麼就是被拐賣來的……”
“搬來”這個詞讓李龍心中一動，他想起來了。自己今天早上見過這個女孩。
“就在今天早上。”
“·····啊？”
“那個孩子，今天早上在這兒。前面那條街的盡頭有特區的關卡，對吧？離這兒大概200米左右。大概早上五點半的時候，我看到關卡那兒停了一輛車。車旁邊站著那個孩子和一個男人。我猜應該是她父親。他手搭在孩子的肩膀上，而且眼睛顏色也一樣。”
李龍說完，瑪利亞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呃，我是這麼覺得啦……”
“啊？等一下，你在哪兒看到的？”
“在這棟樓的屋頂。這樓有12層，我早上鍛鍊的時候順便觀察了一下街道——”
“你看到了？用肉眼？”
“這不是很正常嘛。大清早誰會拿著望遠鏡到處看啊。而且穿白衣服的人，就算從遠處看也很顯眼。特別是在黎明前的昏暗時段。另外，眼睛顏色淺的人，遠遠看去整個眼睛都像白的，很容易辨認。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小孩可不常見——喂，你別擺出那種表情。”
李龍瞪著一臉驚愕後轉為茫然的瑪利亞。
“不，我沒別的意思。你接著說。”
“幹嘛說半截話……好吧，雖然說得直白了點，但黑人裡藍眼睛的人很罕見吧？大概是混血兒。”
“藍色？啊，像天空的顏色。”
像天空的顏色？這傢伙，在奇怪的地方還挺有詩意的。
“這也沒什麼特別稀奇的吧。”
“我在說普通人的事。我可沒說什麼。”
瑪利亞敷衍地乾咳了一聲，說道：“那個男人長什麼樣？”
“穿著藏青色條紋西裝，金髮，眼睛顏色……大概和那孩子一樣。”
“金髮碧眼啊。”
“對。年齡大概二十七八到三十出頭。當時他好像在和關卡的人起爭執。”
“嗯，這麼說可能是新來的幫派成員？”
“不，看起來像個普通的人。”
“正常腦子的人不會來特區。要來的話，不是壞人就是窮得叮噹響的倒黴蛋。”
李龍的眼神不自覺地銳利起來。
“壞人會帶著自己的孩子來嗎？”
“說不定是打算賣掉？”
“別開這種玩笑。物件是那孩子，可不好笑。”
如果拋開人道和倫理觀念來考慮，黑面板藍眼睛的人很稀有，在這個城市能賣個好價錢。
瑪利亞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漆黑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狠厲。
“李，你還記得今早看到的車嗎？哪怕只記得是什麼車也行。”
“紅色的雪佛蘭科邁羅，運動車型，四座。車牌號是DMC-2568。”
“…………我沒讓你說得這麼詳細啊。你是監控攝像頭嗎？”
“因為我是狙擊手啊。”
人們往往認為狙擊手擅長擊殺敵人，但他們的首要任務其實是偵察。監視與情報收集，這才是狙擊手最重要的課題，也是主要任務。
這在狙擊手選拔課程中就會進行考核。以前，在乘車前往訓練場的途中，教官就考過“剛剛超過了六輛車。說出第三輛車的品牌、車型以及司機的特徵”之類的題目。
當然，李龍答出來了，所以才有了現在的本事。回想幾年前的事，或許當時不答出來反而更好。
瑪利亞絲毫沒察覺到李龍的心情，手放在嘴邊點了點頭。
“先把那個男人的身份查清楚吧。既然已經掌握了這麼多資訊，查起來也容易些。”
“嗯，還得考慮那孩子今後的情況。”
說著，李龍重新抱起雙臂。這時，他注意到自己無意識地用指尖抓著襯衫，不禁有些懊惱。
***
“那個，我叫簡·萊利。非常感謝你們救了我。”
換好衣服的少女簡，禮貌地打招呼並表達了感謝。
她雖然總是低著頭，但雙手規規矩矩地在身前交疊，挺直了脊背。看得出教養確實不錯。
店長親手做的襯衫和高腰裙很適合她，如果臉上沒有纏著紗布，簡直就像哪家深居簡出的大小姐。
“那個……我想表示一下感謝……”
“不用啦，這只是碰巧而已。”
“可是，如果不表示感謝，爸爸會罵我的……”
“爸爸？”
“……就是和我一起坐車來的人。”
·····那個人就是她父親嗎？
李龍和瑪利亞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
“那我們去和你爸爸說——”
“不，不行！”
簡尖叫一聲，慌張地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嘴，低下了頭。她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看來猜對了。背上的虐待傷痕，以及對男性過度的恐懼反應。很可能，虐待少女的人就是她父親。
李龍這麼想著，看向瑪利亞，她則像是在說“交給我吧”，對李龍眨了眨眼，然後從容地在簡面前蹲下。
“迷路的小貓，你家在哪裡呀？”
瑪利亞像唱歌一樣，有韻律地問道。簡瞪大了眼睛，藍色的眼眸左右慌亂地轉動著。
“………………我不知道。”
“這樣啊這樣啊。那你回不去家了呀！”
“啊？”
“因為你不知道家在哪兒呀，這可怎麼辦呢~——啊，有了！”
瑪利亞誇張地一拍手。
“你就先在這兒待著吧。等找到你家為止，好不好？”
“啊！”
簡的臉上閃過一絲光彩，又急忙恢復成無表情的樣子。但只有放鬆的嘴角沒能恢復原樣。
“……可以嗎……？”
“當然可以！”
女孩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大概才是她的真心話。
看到女孩終於露出安心的表情，李龍微微露出一絲心疼的神色，眯起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