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子內,宋元依舊發愣。
許久,他才嚥了口唾沫,試探性朝老人問了句。
“師父,你剛剛的話是當真的嗎,你是在唬那個姓顧的丫頭的吧?”
聲音虛浮,明顯沒有底氣。
雖然和老人相處不過三年,但後者從來沒說過假話,只怕先前的話也並非說說而已了。
不過宋元的心中卻是抱了些僥倖,只是很快,老人的話就徹底將他心裡最後一抹希冀打破了。
“自然是真的,為師糊弄她一個小丫頭做什麼!”
“師父,我可是你親徒弟啊,你可不能這麼坑我,那可是沙場,每天都會死人的,我才十歲,還沒娶媳婦呢,我可不想死啊!“
宋元頓時平靜不了了,一把扯住老人的胳膊,哭喪起來。
老人難得打趣一句,“為護佑數十萬民眾而戰死沙場,你小子應該榮幸才對啊!“
看著老人事不關己的笑臉,宋元欲哭無淚,不依不饒道。
“師父,你瞅瞅我這身子骨,莫說打仗了,就是拿刀都費勁,你教我的劍五式我才學會三招,這不是明擺著湊數去了嘛!“
“師父,要不你再想想?“
“你放心,要是怕在那小丫頭面前丟了臉,我替你去說,怎麼樣?”
宋元喋喋不休,倒惹得老人哈哈大笑起來,既不應允,也不反對,直讓宋元心裡抓撓的很,
“師父,你倒是說話啊!“
看到宋元急出了一頭汗,老人這才斂起笑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撫慰道。
“好了,為師自然不會讓你白白去送死,不過這幽州你卻非去不可!”
宋元一愣,不明所以。
老人接著說了起來,神色鄭重。
“你可還記得為師教過你的觀氣之術?”
宋元點點頭。
“你的師公乃是天下間唯一的儒聖,生平只收得兩徒,除了為師之外,你還有一師伯,名為蕭成道,與為師不同,他乃是契丹人!”
“蕭成道?”
宋元疑惑一聲,似乎想起了什麼,今日好像聽那朱友文提起過這個名字。
老人沒有理會宋元的反應,繼續道。
“你師伯比為師早拜師二十年,可以說是天生的謀士,天資聰穎,而立之年就在江湖享譽盛名,而為師那時還只是個江湖浪蕩的書呆子!”
“你師公一生鑽研奇門遁甲之術,但你師伯不光儒道有成,一身實力也頗為不俗,如今怕是已經達到了天羅之境,自然無法將所有精力都傾注於你師公的學術之上,所以你師公便只傳授了遁甲一術與他,而將這觀氣的奇門之術傳給了為師,也就是如今為師傳授於你的!”
提起已故先師,老人面上不由帶上敬意,但又像是想到了什麼,眼中閃過一抹失落。
“奇門之術,講究一個觀字,勘測天命,推演氣數,但遁甲一門則是偏重於術法,以自身為媒,操控天地氣運,演化萬物為己所用,二者背道而馳,但又相得益彰!本來你師公是想讓我們師兄弟二人齊心協力,將儒道推行天下,但……”
說著,老人嘆了口氣,無奈搖了搖頭。
“沒想到你師伯後來竟成了契丹國師,助紂為虐,妄圖借契丹之力一統天下,為師不願看他走火入魔忘卻本心,便以天下為局與他打了一賭,若是我能將這天下一統,他便不再打揮師南下的主意。”
“不過,後來卻發生了很多事,其中緣由過於深奧,你還太小,為師便不與你多講了。當然,這結局你也看到了,是為師敗了!”
話雖如此,但老人的臉上卻沒有絲毫落敗者應有的沮喪,反而神采奕奕,看的宋元一陣迷糊。
不過這會兒他還在全力消化著老人所說的這番話,一時半會兒倒也騰不開心思插口,就只能聽著老人繼續道。
“如今,為師用了三年時間將畢生所學之精華盡數傳授給了你,你要謹記為師平日裡與你說的那些話,奇門觀氣一學淵博廣大不可懈怠,至於劍五式講究於悟,參悟到了,自然能夠發揮出應有的威力,但這畢竟是外力,不可依賴!”
話鋒一轉,老人輕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宋元的頭。
“本以你的年紀還不應該牽扯到其中來,但如今為師的蹤跡已露,日後必定麻煩不斷,所以你也只能儘早扛起這重擔了,這是為師的命,同樣也是你的命!”
“可是......師父,我怎麼有些聽不明白,那我應該做些什麼啊?”
宋元滿頭霧水,對老人的話似懂非懂,不由撓了撓頭。
“還記得為師收你為徒時,你答應為師的事嗎?”
宋元一怔,片刻後點了點頭。
“如今江湖動盪,為師一生不曾習武,但立世無手段斷然不行,所以,為師需要你到幽州找一人。”
“找人?找誰啊?”
“一位故人!”
宋元茫然。
這時,老人緩緩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遞在了宋元手中。
“你到了幽州以後,找一個叫莫一玄的老傢伙,他會告訴你接下來應該做什麼的,同樣,他也會教你武道!”
“孩子,往後可就要靠你自己了!”
老人意味深長地說了句,看向宋元的目光中滿是柔情。
看著手裡的信封,宋元只覺得胸口一陣發堵,有些喘不過氣來。
說實話,他並不想離開這裡,哪怕這裡的人依舊把他當個小叫花子,但這裡有拿他當親人的老人,有那麼多願意圍著他轉的孩子們,他甚至從未想過要離開,哪怕一輩子待在這個地方他都願意。
不過,面對老人,他從不會拒絕什麼,畢竟在他心裡,老人是給他新生的人!
看著宋元低頭沉思的模樣,老人也知道他一時半會兒有些難以接受,便沒有出聲打擾,只是靜靜躺在椅子上。
沉默許久,宋元才緩過神來,一改先前嬉皮笑臉的模樣,略顯失落道。
“師父,你不跟我一起去嗎?那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
“傻孩子,天下又豈有不散之筵席,你有你的事去做,為師自然也有為師的使命去完成,等時機到了,你我師徒自然會再見的!”
聞聲,宋元沒有再說話,只是一雙眼已然熱淚盈眶。
見此,老人也只是笑著揉了揉他的頭,沒有說什麼,而是起身替他收拾起了行李。
燭火昏黃的小屋裡,一老一少靜默不語,但卻毫無違和,老人挪動著不甚靈便的身子搗鼓著什麼,而少年則是靜坐在炕上。
如此,良久......
翌日清晨,朝陽初上,曦光映照著整個小鎮,投下絲絲縷縷暖意。
雖已近春,但這周遭依舊光禿禿的,不見半點綠意。
鎮口,那條不知通往何處的小路上,此刻竟圍滿了人,不過絕大多數都是年紀不過十餘歲的孩子,大人寥寥無幾。
而在這群孩子的最前方,宋元揹負行囊,牽著一頭體型瘦弱的驢子,這是老人從鎮上一家農戶那裡花了五兩銀子買來的,算是給他充當腳力了。
老人此刻站在這群孩子的最前面,佝僂著身子,看著興致不大高的宋元,笑了笑。
“小元子,去吧,去這江湖好好看看,可比這小鎮裡有趣熱鬧的多!”
旁的一眾丫頭小子則是帶著不捨,甚至有人已經嚎啕大哭起來,嘴裡一個勁兒叫喚著。
“宋小教頭,你不能不走嗎,你走了,以後誰教俺們拳腳啊!”
聽著周遭的聲音,宋元又不忍紅了眼眶,不過這會兒他倒沒有昨夜那般低落,強打起幾分精神,衝著那一眾同齡夥伴們認真說了句。
“你們等著,等我學會了更厲害的本事,到時候就回來教你們,準保讓你們一個個都成為大俠!”
看著宋元豪情壯志,老人只是微笑。
許久,宋元才回過頭看向老人,隨後衝老人深深鞠了一躬。
“師父,那我走了!”
老人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宋元這才轉過身,牽著驢,順著那條小路徑直朝東面走去,一步三回頭,滿是不捨。
但視線終有盡頭,不知過了多久,宋元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視線中。
一眾丫頭小子見此轉過身,垂頭喪氣地往各家走去,只是一會兒,路口便只剩下了孤零零的老人。
望著宋元離去的方向,老人渾濁的雙眼閃了閃。
良久,喃喃自語一句。
“孩子,希望你不要怪罪為師將這天下寄託在你一人的身上,如今你離開了,我也該去把最後的心願了確了,就當是為師能為你做的最後的事了吧!”
說罷,老人也邁步踏上了小路,但卻是一路向北。
從此,落馬鎮少了個自命不凡的少年,也少了個和藹慈祥的老人。
那村東頭的空地上,再也不會有熟悉的吵鬧聲響起了。
……
落馬鎮東是無盡群山,而在這山腳下則是一處小村落。
別看村子小,但傍著來往經商唯一且必經的商道,又守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山腳下,可比其他地方繁華的多。
村子裡的人大都放棄農耕,而是在這商道兩側擺攤買著酒菜,生意好不興隆。
眼下時近晌午,往來的人雖不算多,但也將這散落在商道兩側的攤位坐了個七七八八。
吵鬧聲不絕於耳,不少客商借著酒勁兒大肆炫耀著自個兒一路上的艱辛,還有一些人說道著江湖上的打打殺殺,甚是熱鬧,就連那端茶送水的小二都聽得入了迷。
這時,一道不被人所察覺的身影停在一個小茶攤前,遲疑片刻後,緩緩走近了。
“小二哥,你這兒有飯菜嗎?”
聽到動靜,小二帶上笑臉便要逢迎,可轉回頭卻發現,站在他身後的竟是個少年,看年紀也就是十歲出頭。
小二不由一愣,好一會兒才詢問了句。
“小兄弟,你是一個人來?”
少年正是宋元,聞聲點了點頭,自離開落馬鎮已經過去了三日,他可算是找到一處有人煙的地界了。
小二見狀不由得細打量起了宋元,畢竟這年頭兵荒馬亂的,少不了流亡之人,這種人身無分文,可是付不起酒錢的!
不過看宋元一身布衣雖然陳舊,卻不破爛,倒不像是那流亡之人。
片刻後,小二才點點頭。
“飯菜有,不過只有一些家常菜,五個銅板一盤,小兄弟你要點多少?”
“那就來盤菜,兩個窩頭,一壺茶!”
宋元也不多糾結,簡單說了句就找地兒坐下了。
然而,那小二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反而衝宋元露出一抹歉意的微笑,支支吾吾說了句。
“小兄弟,一共十個銅板,咱這是小本買賣,還得先付了錢才能上菜,你看這......”
宋元愣了愣,但也沒有多說什麼,從懷裡掏出十個銅板遞了過去。
小二這才笑了起來,忙伸手接過,點頭哈腰說道。
“得嘞,客官您稍等,小的這就給您準備飯菜去!”
對於小二趨炎附勢的作態,宋元倒沒有表現出什麼,畢竟這些年來聽老人講了不少江湖上的趣事,早已對這江湖上的人有所瞭解了。
無人叨擾,宋元就這麼獨自坐在一張桌前,愣愣地望著不遠處插入深山的小道。
也不知道接下來的路好不好走,該不會又得好幾日不見人影了吧?
想到這兒,宋元瞅了一眼包袱,從家帶的乾糧都要被他吃光了,看來一會兒還得跟店家買些乾糧帶著了。
想著,一個少年突然走了過來,指著一旁的空位衝他笑了笑。
“那個……我能坐這兒嗎?”
宋元猶豫一下,抬眼看了看四周,見並沒有空餘的位置,才點了點頭。
少年道了聲謝便直接坐了下來,喚來小二點了菜,就也隨意地觀望起了四周。
宋元這時收回目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似乎年紀比他略大一些,但也就十四五歲的樣子,不過最讓他感興趣的是,少年懷裡竟抱著一把刀。
這刀通體黝黑,甚至連刀刃都是黑的,足有一丈半長,一尺寬,隱隱透露著幾分陰冷感。
察覺到了宋元的目光,少年猛地轉過頭來,抱緊了懷裡的刀,警惕地盯著宋元。
“你要幹什麼?我這刀可不賣!”
宋元一愣,連忙擺手,“不不不,我……我就是看你的刀比較奇怪,看看而已,我可不用刀,我用的是劍!”
說著,宋元拍了拍揹負的墨鋒劍,不過此刻,劍身依舊用布條纏繞著,看不到真容。
少年愣了愣,盯著宋元背上的長條物件,疑惑地問了句。
“你這是劍?我看怎麼……像是擀麵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