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面”四個字冒出來,遲軻心頭一跳,立刻抬眼看向對方。
原主一畢業就在冷雲廷手下工作,期間不可能沒見過紀謙,怎麼會是“初次見面”?
醫生手大大方方懸在半空,仿若沒察覺到他的警惕,還是笑眯眯的,細看甚至能發現他嘴角上揚弧度更大了。
……燦爛得跟春暖花開似的,剛剛不還半死不活嗎?
遲軻戒備地遞出手,心道簡直莫名其妙。
一旁的管家看到這段互動,還以為他倆在開玩笑,也摻和了一腳:“紀醫生出去進修一年多沒回來過,遲助上週還提到您呢,這就不認識了?”
遲軻又意外了一把。
雖然管家在開玩笑,但話裡護犢子的意思很明顯,說直白點,就是站在遲軻這邊譴責對方的“薄情寡義”。
原主跟吳管家關係很好嗎?
“啊……”紀謙聽了也不尷尬,反倒衝遲軻眨眼,“遲助,原來我們關係很好呀?”
一兩句調侃不打緊,接二連三的親暱就有點讓人招架不住了。
遲軻神情淡漠地抽出手。
不管原主和醫生關係如何,反正他很不喜歡自來熟的人,長得再帥也不喜歡。
“不知道。”他說,“好久沒見,忘光了。”
他這人其實挺壞心眼的,自己感到不爽,也就不想讓別人爽。
如果有人跟他聊天的時候感到不舒服,那不用懷疑,他一定是故意的。
遲軻本意是想讓這個過分熱情的醫生知分寸,別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誰知道這話說完,紀謙眼睛更亮了,比法拉利刺眼的車前燈還亮。
“忘得好啊,貴人多忘事,就該忘了。”紀謙泰然自若地收回手,反客為主,招呼著他倆進屋,“快進去,今晚好冷的……遲助,你要多穿點,手太涼了,這個季節容易生病。”
遲軻不認為對方有資格說自己穿的少,下意識看了眼某雙光溜溜的小腿。
紀謙察覺到他的目光,今晚第二次咳嗽清嗓子:“一般不這樣的,今晚是特發情況,我平時衣品還不錯。”
遲軻把一次性拖鞋扔給他,冷漠道:“哦。”
紀謙動作很麻利,嘴上更麻利:“一小時之前我的穿搭還能上T臺呢。”
遲軻:“真棒。”
但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管你穿貂穿皮穿褲衩?
紀謙盯著他看了兩秒,發現他大概是不信,執著地繼續解釋:“我——”
“紀醫生,”遲軻忍無可忍地打斷,“許先生的命要是病沒了,在場諸位都要陪葬的。”
紀謙終於閉嘴了。
他又變成了剛來時懨懨不樂的模樣,攀住扶手耷拉著腦袋爬樓梯,形狀活像喪屍。
走到拐角,又不死心地回頭:“遲助,我平時真不這樣。”
遲軻:“……”
遲軻真想罵一句“你有病吧”,但抬起頭的時候,他眼尖地注意到,對方耳朵有抹不易察覺的緋色。
等到二樓傳來關門聲,他沒繃住,抬手壓下翹起的唇角。
還以為是真流氓,原來知道不好意思呢。
原著的表述也不完全錯誤,純情應該是真的,至於“溫潤隱忍”、“內斂低調”、“自卑敏感”……
短時間內確實沒看出來。
原著作者果然是主角親媽,就目前見到的這些人而言,除了主角攻受與書中描述性格完全一致,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點出入。
遲軻再次意識到,周遭發生的一切不再是白紙黑字,而是切切實實存在的世界。
“紀醫生這次回來變了很多。”
忽然,熱氣騰騰的茉莉花茶被放在他手中,頭髮花白的中年男人感慨萬千。
遲軻盯著他看了幾秒,才說:“吳管家,您眼鏡呢?”
這人西裝脫掉了,換了身休閒睡衣,單邊眼鏡也沒了,乍一看差點沒認出來。
還好遲軻對他的聲音有記憶。
“冷總不在,許先生也不在,我戴著有什麼用。”吳管家看他眼神空洞,詫異道,“你也忘了?我不近視,因為許先生才戴的眼鏡。”
遲軻:“?”
原來,去年七月份,許樂眠第一次來冷家,見到管家的第一眼就說:“雲廷哥,為什麼你家管家不穿西裝不戴單邊眼鏡?和電視劇上的不一樣啊。”
冷雲廷當即就讓王媽在十分鐘內拿了套西裝回來,含情脈脈地對許樂眠說:“從今以後就一樣了。”
聽完前因後果的遲軻:“。”
不好意思,初來乍到,他還是低估了那倆癲公的病情。
“去年紀醫生也忘了,你倆真是……”吳管家無奈搖頭,“年紀輕輕怎麼比我這老年人記性還差?”
“您正值壯年,當然比我們厲害。”遲軻承他一杯茶的情,話語間熟稔了許多。
他有心社交的時候,不會讓話題落地,便隨口問道:“紀醫生哪兒變了?”
“紀醫生以前哪有這麼多話?”管家開始回憶曾經,“以前的紀家小公子啊,沉默寡言,非常溫和,沒脾氣似的,讓幹什麼都說‘好’,不管少爺怎麼吼都不發火,如今……”
“冷總,您交代給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紀家小公子一邊打電話一邊下樓,語速快得活像機關槍,熱情開朗又虛假浮誇,“當然盡心盡力,可不敢不盡心,那可是三十六度九啊,差零點三度就低燒了,這麼嚴重我怎麼能不認真對待?別說我自己了,我剛跟師兄師姐和當年的幾位老師影片會診,大家都特別嚴肅,飯也不吃了,覺也不睡了,西裝革履地坐在攝像頭前。經過緊張激烈的討論,我等一致認為,許樂眠先生明天早上絕對可以跟您出門約會。”
是個人都能聽出來,白衣天使在陰陽怪氣。
遲軻又笑了,接住管家的話說:“如今鬼上身了。”
“可不是嗎。”管家哭笑不得,“也好,這才是世家小公子該有的個性。說起來,遲助,其實你也變了。”
遲軻不置可否。
不再談論這個話題,和小跑過來的紀醫生打招呼:“許先生怎麼樣?”
“上去的時候就睡了,很健康。”談論起病人,紀謙態度端正許多,“不過呼吸還有點重,這些天飲食不要重油重鹽重辣,之前開的那些藥再吃兩天,明早出去多穿點,減少運動出汗,不是大問題。”
“我會如實轉告冷總。”
遲軻想:果然,再不靠譜的人對喜歡的人都很上心。
要不是這幾句醫囑,他差點忘了私人醫生對主角受芳心暗許的事情。
不過還是那句話,遲軻對原主以外的人不感興趣,對他們的愛恨情仇更是毫無探究欲。
他看了眼剛收到的工作訊息,對紀謙點頭:“既然監工完成,我就先走了,遊樂園那邊的賬單和合同還沒簽。”
“這麼著急?”紀謙沒想到他半分閒話不談,“不一起去喝點東西嗎?”
“趕時間,下次再說吧。”遲軻用職場人慣用的措辭婉拒。
紀謙乾巴巴“哦”了一聲,也沒有勉強:“那我送你去吧?”
遲軻看著他的拖鞋,心說我還沒那麼不怕死,搖頭再次婉拒:“我開了冷總的車。”
紀謙怕人閃現走一樣,抓住了他西裝袖口。
“醫生還有事嗎?”抓袖口的行為有點冒昧,但不至於失了邊界感,所以遲軻納悶,卻不厭惡牴觸,由著他抓。
紀謙欲言又止:“遲助,你以前也對我這麼冷漠嗎?”
遲軻微笑,用他自己說過的話含糊過去:“醫生,我們今天‘初次見面’。”
如果真是原主朋友,遲軻絕對會認真對待。
可他看得出來,醫生和原主並不熟絡。
不然就憑剛見面的一個招呼,醫生絕對能感知到“遲助”的變化,身為朋友,該做的肯定是試探詢問加以戒備,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調笑聊天。
剛剛他還重新檢查了工作微訊號,兩人甚至沒有加好友,之前一直透過電話郵件聯絡。
“是,初次見面……”紀謙鬆開手,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初次見面,你是不是有點討厭我?”
挺敏銳。
遲軻搖頭,實話實說:“只是不熟。”
“這樣嗎?冷雲廷說,遲助性格很溫柔,我還以為你討厭我……”紀謙小聲自語完,再次開朗,“不討厭就好,遲助,我們以後會越來越熟的。”
【他衣著樸素,與這座時尚之都格格不入,平日總是微微低著頭,凌亂的髮絲隨意地搭在額前,聲音輕柔,生怕引起他人注意,每個舉動都彷彿在試圖遮擋住外界可能投來的審視目光。】
原著裡是這麼描寫紀醫生的。
而面前這個笑容隨性慵懶的男人,不能說和原著描述得不像,只能說毫不搭邊。
遲軻討厭和太過鮮活的人來往。
這樣的人太難掌控,喜歡製造突發狀況打亂計劃,他懶得將時間耗費在“不確定”上面。
不等再回答,一陣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我要向~前~飛~我是等愛的玫~瑰!”
“不好意思,接個電話。”紀謙匆匆掏出兜裡的手機,鳳凰傳奇《等愛的玫瑰》旋律中止,“嗯、嗯……好,報一下情況,準備手術室,我現在趕過去,大概三點到。”
他聽著手機,眉頭蹙得很緊,不再多說半句廢話,連餘光都沒停留在遲軻身上,大步往外走。
只是經過遲軻的時候低聲說了句:“遲助,晚上霧大,開車注意安全,下次再見了。”
話說得很輕,但因為從耳邊傳來,遲軻能清晰感受到對方微弱的呼吸。
他耳朵有點癢,偏了偏頭,也壓低聲音道:“紀醫生,穿拖鞋開車不安全。”
“嗯?啊……好。”紀謙沒料到這句,明顯愣神,走到門口突然折返回來,往他手裡塞了枚創口貼,“差點忘了這個。我很注意安全的,沒穿拖鞋開車,有別的鞋,謝謝遲助關心。”
遲軻:“……”
誰關心你了?
他低下頭,後知後覺發現,手指上綁A4紙割傷的創口貼在不經意間早已碰掉了。
微小的血痕印在指腹上,其實不仔細看壓根注意不到,甚至他自己都沒放在心上。
門口法拉利震耳欲聾的引擎聲再次響徹雲霄。
遲軻拆開創口貼纏上,也拿起冷雲廷的保時捷車鑰匙,離開別墅。
……
紀謙結束手術時,天邊已經浮現魚肚白,初升的太陽洩出幾縷金光,照得人暖洋洋的。
他揉了揉痠痛的脖子,旁邊立即躥出一個人給他捶肩膀:“真對不起師兄,你都快辭職了還拜託你通宵幫忙。”
“辭職申請沒批,半個月工資沒給我結完,我就還是這裡的醫生,談不上幫忙,職責所在。”紀謙揮手趕走他,“這點勁兒給我撓癢癢?”
“嘿嘿,太累了,沒力氣啊。”那醫生癱進椅子裡,有氣無力道,“師兄我真佩服你的精力,不累嗎?還笑嘻嘻的。”
“累啊。”紀謙癱進另一個椅子,閉目養神道,“不過呢,心情好。”
“嗯?”那人立馬來精神了,“昨晚中彩票啦?”
“庸俗。”紀謙挑起一邊眼皮,懶洋洋道,“遇到了個很有意思的人。”
“哦哦哦哦哦?桃花?大美女?”
“滾蛋,哪兒來的桃花?男的,只是覺得有眼緣,還有點同病相憐。”紀謙沒好氣地把他踹遠。
“切。”被踹走的那位划著椅子轉了一圈,又湊到他身邊,“所以帥嗎?”
紀謙:“……”
紀謙回憶起什麼似的,笑了:“嗯,超級無敵大帥哥。”
遲軻那張臉帥得離譜,帥得驚豔,無須任何東西襯托,就是毫無技巧的硬帥,一眼過去深入人心的帥。
尤其是眼睛。
遲軻那雙眼睛太過平穩深沉,靜得像風雨欲來的汪洋,醞釀著不知名的風暴。
昨天夜裡風雖淺,但有聲,可紀謙耳邊什麼都聽不到,隔著沉悶震盪的心跳,莫名感覺到了時間的定格。
像在人跡罕至的島嶼上等到了一次同頻共振。
對視的那個瞬間,他望著浪紋暗湧,忽然有點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