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放渾身一僵,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被孟聽楓捂住了嘴。
他那最為聽話最為怯懦的狗奴眼睫上還沾著未滴落的淚,面上還是哀傷不捨的神情,可手中動作卻絲毫不停,直把他捅得感覺身體逐漸冰涼。
“爹,這麼多年,我從未忤逆過你。任勞任怨,為你們全家做牛做馬,可你還是不想放過我。
“其實,你根本沒想放我走吧?你想拿了錢,又把我找回來繼續做你的奴隸,對不對?”
李放眼裡的驚恐像海浪一般層層迭起,被捂著的嘴發出不清晰的音節:
“狗……奴,你,別,別,爹給你,燒熱湯喝……”
孟聽楓似是哀愁地低下眉目,“爹,我早就不想喝熱湯了。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我走了,你就要跑到別的地方過好日子了呀。
“可我不想讓你過好日子。”
這是孟聽楓第一次殺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拿著這把石匕的手有多顫抖。
這本來是她打磨用來防山中野獸的,今日卻用在了李放身上。
什麼親情溫情,她全都不需要了。
她孟聽楓,從今天起,只為自己而活!
時間緊迫,孟聽楓先是用水將血跡沖刷得一乾二淨,再將李放的屍身拖到廢棄的地窖中掩埋。得益於山中生活,幹慣了各種農活的她像是有一身用不完的牛力氣。
待處理好這一切,她立即換了身粗布衣裳,一路飛奔追上了在山腰停下的馬車。
上了馬車,她堪堪收住臉上的笑意,坐在老嬤嬤的對面。
當馬車緩緩駛動,孟聽楓劇烈的心跳才慢慢平復。
閉目養神的老嬤嬤卻突然睜開雙眼,一雙略帶渾濁卻萬分銳利的眼神朝她射來。
少女暗自攥緊了手心,臉上擺出討好的笑:
“嬤嬤,怎麼了?”
老嬤嬤定定地看著她,一字一句道:
“小姐,你殺人了。”
“你身上有血腥味。而且,你忘了換掉這雙鞋。”
孟聽楓低頭望著自己腳上沾了泥汙和點點血色的草鞋,臉色一白。
心臟劇烈跳動,幾乎下一瞬就要從她的胸腔內跳出來。
雖然老嬤嬤點出此事,但並未說她有錯。那麼……
頂著老嬤嬤那銳利到能洞穿人心的目光,孟聽楓咬著牙撲通一聲跪下來。
她雙目盈淚,眼淚啪嗒啪嗒落下,砸在車板上暈出花:
“嬤嬤,是狗奴殺了人。您要抓狗奴去官府,狗奴絕不反抗。”
老嬤嬤銳利的目光動搖幾分,看著面前與夫人相似的少女,她實在下不了狠心。
“你殺了李放?”
“是。”
少女抹著淚回答。
老嬤嬤微微皺起眉頭,憶起初見少女時她滿身掩不住的傷痕,還有那腥臭的柴房竟是她生活了多年的地方,最可惡的是“狗奴”這稱呼!身為郡主的唯一子嗣,堂堂尚書府嫡女千金,竟被人當成奴隸使!
她心中已有決斷,將孟聽楓扶了起來:
“小姐,你再跪下去,就是折老奴的壽了。
“唉,小姐,是老奴疏忽了。夫人給你取的名字是聽楓,你可要記好了,莫要再自稱奴了。
“你快說說,屍身是如何處理的?放在何處?老奴會派可靠的人處理好這件事。”
孟聽楓早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聽見這話,猶豫著開口:
“嬤嬤這是……”
老嬤嬤笑著安撫她,“小姐這些年想必吃了很多苦頭,既然吃了苦,找苦主報了也未嘗不可。”
此時,行駛中的馬車突然猛地晃了晃,被迫停了下來。
馬伕顫巍巍的聲音傳來:
“嬤嬤,有,有山匪……”
隨後一聲慘叫,馬伕的鮮血霎那間噴灑在簾上。而老嬤如上一世一般,將她護在身後,即使語氣顫抖依然堅定的同她說:
“小姐,一會兒若有人闖進來,老奴會拖住他,屆時你就趁機跑。
“不要回頭,跑得越遠越好。老奴便是拼盡我這條老命,也一定會保小姐平安。”
身前的老嬤明明身形佝僂矮小,卻堅定又強大地護了她兩世。
上一世的老嬤嬤拼死抓著衝進馬車的強壯山匪,身上處處是血窟窿都沒想著放手。
馬車外一陣騷動,孟聽楓暗自握緊了藏於袖中的石匕。
這一次,她一定會殺掉掀開這扇簾子的山匪,護好嬤嬤。
可未有人著急衝進來,孟聽楓聽到熟悉的聲音:
“狗奴,我爹呢?”
她深吸一口氣,上前掀開簾子,站在馬車前。
眼前人正是屠戶李放的長子李石,他手握長刀,眉目兇狠。
“為什麼我回了家,在哪都找不見我爹。是不是你,害了我爹?!”
孟聽楓看向他手中捏著李放脖頸間常戴著的一枚狗牙,心知他定是有了些線索。
她怯懦地眨眨眼,“阿兄在說什麼?狗奴不知。”
“你還在給我裝傻?”
李石表情憤怒:
“你一走,爹就不見了。
“難道不是你乾的?!”
他拎著長刀就直直地衝孟聽楓走來。
刀身在地上劃出一片土痕,配上他凶神惡煞的表情更像活閻羅出世。
孟聽楓被嚇得變了臉色,大叫道:
“救命!有山匪搶劫!”
隨後便俯身鑽進了簾子裡,和老嬤緊緊抱在一起。
孟聽楓緊閉雙眼,在心中默數。
若是她沒記錯,御京營的行軍就在不遠處。
一陣馬蹄聲響起,車外一片動亂。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微微挑起簾子一角。
二人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處。
下一秒,簾子被掀開,那人探進頭來,卻不想一道鋒利的刀鋒直直朝他襲來。
來人劍眉斜飛入鬢,一雙明亮如玉的眸子微微眯起,身上雪亮的盔甲表明了他的身份。
浦弘反應極快,立刻用手中的利劍擋住那把刀,兵器交鋒聲響起時探出手抓住了作惡之人的兩隻手腕。
只不過,這手腕實在是太過纖細了。
兇器應聲落地,竟是一把短小卻被磨得鋒利的石匕。
他微微一愣,扭頭看去。
少女面色蒼白,一雙清凌凌如映著春水的眸子朝他看來,小巧的瓊鼻下,失了血色的唇正微微抖動。
好似被暴雨襲擊過後害怕得不停顫抖的一枝桃花,猶憐帶俏。
浦弘立即鬆開手,“抱歉,姑娘,是在下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