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裡也許僅僅只有那條小狗與我為伴。
我是個棄兒,它也是。所以,更多寂寥的時間裡,它守著我,坐在屋外的草垛旁,守著一夜的星星,想起一個人的心事。
白天,不停地勞作,才能養活自己。有時候多想一睡不起。就這樣一直一直活在自己的夢裡。通常幻想出的豪華宮殿才會離我很近。我一直都是個普通女孩,一直沒有過多的追求,不會在這個年紀注意起儀表,去買一些我認為漂亮的東西。
因為,命運嘲笑我,沒資格。
我是這個村落里人人說來都覺得可憐的女孩。
父親死於一場瘟疫。他生前是個了不起的大夫,誰有疑難雜症找他,準能解決。小時候的我,認識一些好聽的中藥材的名字。白芷,香薷,當歸,紫菀,連翹,阿芙蓉,總會藉著繾綣的月色,編出他們動人的故事來,通常白芷,香薷是未出閣的小姐,而連翹,阿芙蓉是她們的侍婢。
然後,小姐在閣子裡待的久了,總想著出來,就由連翹,阿芙蓉把她們救出來,然後,四個人一起浪跡遠方,連翹說,去尋她的哥哥,當歸。
我喜歡簡單的故事。
自己快樂就行。但我當時候不想當小姐,因為小姐足不出戶,曬不到陽光,倒不如野草,因為,野草,有陽光。
我把認識的藥材編出的故事講給父親聽。他總會笑,然後摸摸我那稚氣的紅撲撲的臉,再把我抱在腿上。
“你就不想當小姐,這樣肯定能享福啊。”
“不想。”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我毅然決然地說不想。而現在經歷了那麼多變故,說不想已是假話。應該那時候的我,內心的那份憧憬,與現在不同吧。
只知道當晚,父親把我舉得好高,認為5歲的我,能有這樣的思想,一定是一件很讓人欣慰的事情情吧。
好多好多個夜晚。我都會想起父親慈祥的笑容,笑時,仿若一盞明燈,豁然把我一顆心照亮。
可,死神與我作對,彷彿前世欠了它什麼。
一場瘟疫,奪走了父親的生命。那是別的村的人遷徙過來時感染的,感染瘟疫的人死了一大半,最後留下了寥寥數人。我們村沒有患瘟疫的人與他們隔離開來,一般情況下是不應該靠近患者的,患瘟疫的人死亡率非常高。
其實,父親本不應該死,因為他足夠有經驗使自己活下去。可是,為了救一個患了瘟疫的人,父親親自去給他治療,因為他的面板潰爛,父親用小刀輕輕颳去,為他塗藥,還陪他聊天解乏,鼓勵他活下去。更加讓人無法置信的是,一口痰堵在那患者喉嚨裡,迫使他連發高燒,無法呼吸,父親竟然用一根導管插到他喉嚨裡,慢慢吸出來,這樣的活,大夫們都不敢接,有很多大夫是瘟疫裡的“逃兵”。
可父親接了。他就是那樣一個不知疲倦的敬業的人。而那時候,我不知道的是,父親已經感染上了。
小小的我被隔離在遠處,愣愣地看著父親的一舉一動,竟忘了流眼淚,木訥的小孩,直至見到父親斷氣的那一刻,才真切地哭了一場。
所有人都哭。
包括那個被父親一命換一命的人,他跪了又跪,哭著所說的話,我是一句都聽不清,或是,對於六歲的我,還是不明白的。
那人說,小芹,以後算我家欠你的,我一定會把你當女兒養,說完,悲慟了一陣,在我眼前,他那因激動而顫動著的身體癱軟了下去,昏過去了。
之後,再沒有醒來。
或許,父親對於他,只不過延長了他的陽壽而已。僅僅延續了兩天,這兩天看似微渺,只不過是白幕換了黑幕,太陽換了星星,月亮而已。但是我們家對於他家,還是值得感激的。
因為,我那認真,偉大的父親,是拿命換來的。
自此,我認那和我家毫無干係的杜家夫人為嬸嬸,而杜家老爺,即是我父親治活了僅兩天的人。
母親自此守了寡。
我的母親,不同於父親的和藹,她一直都是嚴肅的,但是我知道她一直都為我好。記得有一次,我和五嬸家的三子在雪地裡玩雪。一不小心,踩進了身後的河裡,因為那條河上有枯了的蘆葦覆蓋著,再由雪覆蓋在了蘆葦上,所以,並沒有察覺到它是一條河。寒冬臘月的河,想想都刺骨。而我就這樣掉了進去,全身就相當於掉進了冰窖。我的身體浸透了,不一會,全身都僵了。
還是五嬸家的三子,用盡了全力把我救了上去,我溼淋淋地躺在岸上,腿都僵了,站不穩。三子把我扶回了家。
母親正在幫助父親為病人熬草藥,見我和三子在一起,而且是落湯雞的樣子,一下子破口大罵:“誰讓你這麼冷的天跑出去玩了,活該變成這樣!”我委屈的淚一下子流了出來。三子悄悄地走開了。
那個晚上,媽媽邊給我用熱水泡腳邊教育我:“你是個女孩,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不能變成一個野丫頭!”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讓我立刻改,我做不到。因為我骨子裡一直都像個男孩子。也許是父親的縱容吧,我老是找隔壁五嬸的兒子三子玩。三子是個能說會道,調皮的人,和他媽媽冷若冰霜的性格一點也沾不上邊,因為他父親是個商賈,所以他總會有新鮮的東西,比如一隻會說話的鳥。
我並不知道它是鸚鵡,還是三子告訴我的。它的紅喙綠毛真好看。當它說出“小芹,你好”的時候,我高興極了。我央求父親也買一隻,因為我十分任性地想要,哭著要父親買。母親打了我一頓,認為是三子教壞了我。
後來又因為雪地裡的事,所以母親對我的限制就多了,我自此以後很少找三子玩了。
但是我一點也不恨母親,她也是為了我的好形象而不讓我和三子玩的。自父親死後,我發現母親滄桑了好多,家裡的擔子一下落在了她身上。
終於,不堪守空房的寂寞以及勞累,竟然連夜走了。或許,她認為,有人照顧我吧。但這僅僅是一個好笑的理由,因為,母親確實走了。
把一切都帶走了,把我以後對生活的信心也帶走了。
那一年,禍不單行。
那一年,夜色寂寥,星夜無光。
我在心裡對自己說,小芹,無論如何,你都要對自己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