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宣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幅景象太恐怖。
即便是不久前,心中做下抉擇,要直面青鹿山的練炁士之時,他也沒有如此緊張。畢竟,他這雙眼睛所能看見,是比仙人更加恐怖的事物。
譬如,天幕穹頂之上,那輪被無數古老存在用青銅鎖鏈拖拽的大日龍瞳。
雖然,此刻面對的情景比不上“仙人縛日圖”,但也足夠駭人,一堆堆慘白的火光,紙錢飛揚,甚至還有一座座孤寂的墓碑、墳冢,陰森古老的破敗古廟,開始浮現……
一雙純金色的滲人眼眸,在黑霧中徘徊遊蕩。
“這雙眼睛……這是難道是陰間麼?”
陳宣手掌下意識夾緊那柄雙面開刃的寒刃,狀若無事的扭開頭,如無必要,他此刻不願冒險。
他已經得到一門練炁呼吸法,這是更穩妥的道路……
而且,他還要去找王蟬。
如今眼前這幅境界,實在太不可思議,那雙金色眼眸更是駭人心魄,絕不能被盯上,會有大恐怖發生!
“呼!”
忽然,那道純金眼眸的存在,朝陳宣這邊逼近了,黑霧湧動,勾勒出一道猶如猛虎般的怪物輪廓。
“刷!”
陳宣心下一驚,身體剎那緊繃,雙眼緊緊盯住那黑霧中的金眸怪物輪廓。
但就在此刻,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呼!”
陳宣感到眼眸莫名發燙,幾乎要燃燒起來,難以忍受的灼燒劇痛充斥整個腦海。
【心齋】!
恍惚之間。
陳宣感覺自己的左眼突然飛離身體,朝那黑暗中的金眸怪物飄過去。
“發生了什麼?”
陳宣整個人都快被這變故弄得神志不清,自己一隻眼睛要被那怪物“吃”了?還是說,這也是自己那莫名奇妙的能力?
【心齋】究竟是何用處?!
陳宣感覺視野一陣天旋地轉,視角極速轉化,似乎降臨到那純金色眼眸的怪物身上。
“這兩個練炁士,終於被殺死了……”
驀然,陳宣聽見“自己”在心裡興奮自語,然後迅速邁動輕靈優雅的四肢,金色眼眸的怪物身體輪廓猛地衝破黑霧!
一具高山般的巍峨身影,橫陳眼前。
這是……
武館弟子的黑色衣裳,挺拔的身姿,一身血氣,靜止不動,稜角分明的蒼白臉龐,以及那指縫間閃爍寒光般的鋒刃……
“倒黴的小東西,你擋娘娘的路了!”
‘陳宣’盯著龐大的巨人身影,揚起頭瞧了兩眼,旋即伸出一隻梅花形狀的爪子,柔軟舌尖舔動兩下,極有禮儀的從巨人腳下繞路走了。
一隻黑貓?
娘娘?
陳宣愣神,發現自己附身的並非什麼恐怖怪物,而是一隻人膝蓋高,頸項戴著玉牌的古代玄貓?
那柔順的毛髮也並非純黑顏色,黑中隱隱帶紅,稱之為“玄”!
她昂首挺胸,邁著高傲優雅的步伐,走向另外兩個已經死去的巨人身旁。
黃胖漢子,中年人……
“【小陰間】點卯,要你們這些練炁士三更死,活不過五更……”
她猶如陰司勾命的使者,微微俯首,在兩具屍體上輕嗅幾下,吸走一些東西……陳宣猜測,那似乎是靈魂,也或許是其他更加神秘的東西。
“嗝!”
她打了個飽嗝,然後轉身朝黑霧深處走去,她的呼吸很奇怪,維持著一種奇特的韻律,那似乎一種很了不得的呼吸法。
陳宣從一開始附身,就察覺到這種特殊的呼吸律動。
用心銘記了下來。
“啪!”
她輕輕一躍,靈巧的跳上窗欞,然後回望了一眼,盯著屋中那道站立著的巨人身影:
“呵,敢練【黃粱夢】吐出來的呼吸法……到時候過來勾你的命……”
她嗤笑一聲,跳窗走了,一輪漆黑的弧月掛在天幕上,遠方的曠野中,黑霧中有更多的金色眼眸,正在徘徊……
……
……
廂房內。
一片狼藉,血腥氣飄溢,地上打翻的鍋碗,尚未冷卻的酒菜湯液還在冒著熱氣。
“剛才那副景象,我看見了傳說中的【小陰間】降世……這就是【心齋】的能力麼?”
陳宣視野回到自己身上,他回想著這一趟經歷,心緒起伏,難以平靜。
【心齋】。
使自己不僅能窺探【小陰間】這類詭譎景象的降臨,還能附身在其中的事物之上,從中得到好處。
這種能力,委實有些神異。
“就叫【玄貓呼吸法】吧……”
陳宣快速回憶從玄貓身上學來的古怪呼吸法,加深印象,牢牢記住。
片刻後,他完全將這門練炁呼吸法銘記於心。
“她離開太快,若是停留時間再長些,或許我能發現更多有價值的東西……”
陳宣心中微微遺憾,走到窗邊,看向已經染上一層雪白的空蕩街道,遠方的曠野中,那隻黑中隱隱泛紅的玄貓早已不知去向。
玄貓娘娘……
彷彿,剛才此地發生的一切,只是幻覺。
“此間事了,我該做抉擇了……”
陳宣喃喃自語,隨後也從窗戶跳下,迅速離開酒樓。
先是返回柳鎮的家中,整理一些遠行的衣物、銀錢,包裹起來,房契沒動,留下了。
他背上行囊,嘴裡咀嚼著苦澀的治傷草藥。
不久後,再次回到已經沸騰起來的裴氏酒樓。
老武者裴慶,面對酒樓中發生的慘事,正哭喪著臉,徒然間發現他,驚得張了張嘴。
“你……”
犯下如此潑天大事,你不趕緊逃命,還返回現場作甚?
年輕人,真是囂張跋扈,無法無天了!
“啪!”
陳宣面帶微笑,扔了塊拇指大小的銀錢過去,當做賠償,抱拳道:
“裴師傅,我去南荒桃花源村了……江湖就此不再見。”
一轉身,就此離去。
裴師傅看著那人影轉頭離去,手裡抓著那銀錢,愣了半晌:
“你這年輕人,和我說這些做甚……俺像是出賣人行蹤的那種人麼……唉,多謝……”
終究,青鹿山,他也得罪不起。
裴慶清楚年輕人那話隱含的意義,冤有頭債有主,與此間人無關,有人尋仇,儘管叫他南下找我……
這年輕人行事風格,光明正大,豪氣沖天,令他也不禁心生佩服,哪裡像是會欺師滅祖的小人?
裴慶轉身,嘆息一聲:“楊老頭,信那種怪誕的鬼話,真是老而昏聵了……”
楊氏武館。
院牆內,女人們哭天喊地的聲音此起彼伏,有聽不下去的師兄弟去言說解釋,被楊小師妹狠狠罵了一頓。
大概可以聯想出院中此刻的情景。
陳宣在外面聽了半晌,雪落一肩,終究也沒進去。
“……就這樣吧。”
陳宣轉身就走,踩著滿地白雪,朝無邊的曠野中走去。
這柳鎮,不會再回來。
南下!
王蟬師弟……我要朝你殺過來了。
你這【黃粱夢】
知道麼!
……
……
天氣寒冷,雪花飄零。
陳宣開始跑動起來,體內氣血翻湧,甚至有一團熱氣從體表蒸騰起來。
他衝入雪原之中,肆意奔行,有種盡情發洩氣力的意願,宛如一道閃過的流星,一路遠去。
後方的柳鎮邊緣。
一個身材高挑而纖細的女子靜立,她穿一件雪白長裙,胸前鼓囊囊,腰懸長劍,她頭戴幕籬,隱約可見姣好的面部輪廓,精緻的下巴弧線,帶著一種神秘的清冷。
一匹黑色高頭大馬,神駿無比,站在她身側,口吐人言:
“咦,氣血噴薄如烈陽初升,俗世中人能把武道練至這種程度,很難得了。”
“雖來慢一步,【黃粱夢】被劫走,但這年輕人也不錯。”
黑馬通體如烏金鑄就,流淌一種貴重金屬的光澤,它注視陳宣背影,繼續道:“你師尊不是要收小徒弟麼,就他吧,我看成。”
白衣女子輕撫腰間長劍,寒風吹過,衣袂飄動貼身,襯出一幅細枝結碩果的絕美風光,她搖頭道:
“除了【黃粱夢】,還有比他更合適的人。”
遠方,陳宣似有所感,手腕一抖,利刃握於手中,目光朝後方看去。
“果然武道至誠啊。”
黑馬忍不住咂舌,評價道:“我知你為何看不上他……你嫌他動了十幾刀,最終卻只是廢了那昏庸老頭的經脈和武學,事沒做絕。”
“你們這一脈練庚金【白炁】的劍官,太冷漠。但我欣賞他做事風格。根骨雖不是最頂級,卻也真不算差了,當真不選他?”
這一人一馬,竟對柳鎮發生之事,瞭如指掌!
“選他要接【黃粱夢】的因果。我雖不怕多事,但確實有適合的人了。”
“每個抉擇,都會帶來後果,他永遠不會知曉,自己因此錯過了什麼……”
白衣女子依舊搖頭拒絕黑馬的提議,牽起馬韁繩,轉身離去,嗓音空靈而縹緲:
“這個時代的天命人太多了,絕世天才真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黃粱夢】並非唯一……都將是他往後窮盡一生也追趕不上,只能抬頭仰望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