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莊就在山腳。
當梁進乘坐馬車進入陸家莊之後,才意識到這次的瘟疫有多嚴重。
之前所見車隊之中眾人,雖然也染了瘟疫,但是卻依然還能正常活動。
因為車隊裡的,都是青壯。
而在陸家莊裡,大多都是老弱婦孺,他們的狀態則要嚴重太多。
劇烈的咳嗽聲,在莊中絡繹不絕。
梁進看到不少老人和小孩的屍體從房子裡頭抬了出來,準備集中焚燒處理。
可謂是家家披麻,戶戶戴孝。
好一副人間慘狀。
隨著車隊到來,莊中的人“譁!”的一下全都聚攏了過來:
“莊主,這次去城裡有沒有購買回能治病的藥?”
“我娘快堅持不住了,莊主請您想想辦法!”
“莊主求您賜藥!我的小兒子已經沒了,我實在不想再失去大兒子,他病得很重啊!”
……
莊民莊客們滿臉期待,所有視線都匯聚在陸天行的身上。
陸天行站在馬車上,向眾人講述這一趟行程:
“我們這次沒能進城,城門已經關閉多日,嚴禁外人進入。”
“聽說城裡的疫病也很嚴重,我親眼看到有人將病患的屍體從城牆扔到城外。”
“而周圍城鎮根本買不到藥材,所有藥材全都被搶空了。”
莊裡人聞言,一個個面露悲慼。
城門緊閉,意味著縣老爺已經不管他們這些人的死活了。
如今整個陸家莊所有人已經染病,而沒有藥材,更意味著莊中會有更多人死去。
甚至……死絕!
絕望的情緒猶如陰雲,籠罩在所有人心頭。
“但是!天不絕我陸家莊!”
“我有幸在路上偶遇能醫治疫病的神醫,並且已經將神醫請到了莊中。”
陸天行昂聲開口。
他只說“神醫”,卻沒說“神仙”。
因為在陸天行的心中根本不信鬼神之說。
他常年跑江湖,可見過不少所謂“符水治病”的把戲。
表面上給人喝符水,實際上用藥來醫治病人,但讓病人以為是喝符水治好的。
自家女兒所喝的那碗符水,說不定是被梁進以不為人知的手法新增了藥粉。
唯一讓陸天行不解的,也只有那誇張的療效。
莊中眾人聞言,一下子轟然炸鍋:
“神醫?神醫在哪?”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之中,梁進從車廂之中走了出來。
“這就是神醫?”
所有人目光驚訝。
因為眼前的梁進,看起來未免太過年輕。
梁進跳下馬車,徑直越過眾人。
他一邊走,一邊昂聲開口:
“我得天神中黃太乙傳道,解救人世瘟災。”
“入我太平道者,可得符水祛疫。”
所有人面面相覷。
不是說神醫嗎?
怎麼又變成神仙符水了?
莊主和這年輕人,怎麼說的完全不一樣?
但這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到底能不能治好疫病?
陸倩男此時也跳下馬車:
“大家看我!”
“我的疫病,就是這位先生治好的!”
“對了,他的名號叫大賢良師!”
莊中眾人一看,紛紛驚呼起來。
小姐都能治好,那就絕對沒問題。
車隊之中的莊客,也紛紛印證陸倩男的話,這更加讓所有人深信不疑。
他們紛紛尾隨在梁進身邊,高聲哀求:
“大賢良師,還請救我!”
“我入道,我要入太平道!”
梁進昂首挺胸,腳步不停。
他一邊走,一邊開口:
“入太平道者,需納五斗米,誦太平經。”
“虔誠篤信,朝參暮禮。”
所有人亦步亦趨,紛紛跟隨。
“我願意!”
“我們都願意!!!”
陸倩男帶著莊客們,也興沖沖地跟在梁進身後。
梁進來到莊子中心的稻場上,終於停下腳步。
他撿起一根竹杖,一點地面:
“在此架起大鍋,燒起沸水。”
“起法壇,盛硃砂,鋪黃紙,備紫毫。”
“爾等隨我一同向黃天祈符,祛禳疫鬼!”
陸倩男立刻帶人準備所需道具。
而其餘莊中人紛紛圍繞樑進跪了下來,向所謂黃天乞求降下靈符。
馬車旁,只剩陸天行。
竟無一人陪伴在他左右,全都去跟隨了那梁進。
陸天行身為莊主,此時卻感覺到了一陣孤獨,甚至是……恐懼!
他看著被眾人眾星捧月,接受頂禮膜拜的梁進,只感覺脊背一陣發寒。
這些莊民,什麼都不懂。
但陸天行跑商多年,見多識廣,看得比所有人都清楚。
妖人!
這梁進絕對是一個妖人!
在這瘟疫肆虐之年,借符水治病之名,組建教派,廣納信徒。
最關鍵的是,他真能治病!
這越發能吸收愚昧民眾,讓這妖人假以時日,那還得了?
一旦他興風作浪,那勢必會為陸家莊引來禍端!
全莊兩百多口人,恐怕全都要遭受牽連,人頭落地!
陸天行想阻攔。
甚至想要立即去報官!
官府絕對不會坐視這妖人蠱惑人心。
可……
沒了梁進,這瘟疫又如何治?
一時之間,陸天行也不知道把這梁進帶入陸家莊之中,到底是福是禍。
稻場中,誦經聲已經響起。
梁進唸誦一聲,眾人齊聲跟隨一聲。
聲音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這些聲音,更是讓陸天行心亂如麻,煩躁難安。
他只想捂住耳朵,徹底隔絕這吵鬧的誦經聲。
鬨然一聲!
陸天行陡然驚醒。
只見梁進端著一碗符水,率領眾人已經來到了陸天行面前。
天色已經暗了。
稻場中燃起的明亮篝火,將梁進的影子拖得很長。
在漸濃夜色之中,背對火光的梁進臉有些模糊。
但陸天行卻覺得他的眼睛,格外明亮。
梁進那雙眼睛盯著陸天行,目光熠熠,彷彿能看透人心。
“我在救人,還會救更多的人。”
“他們想要活,健康地活著。”
梁進淡淡說道。
陸天行有些心虛,蠕動了一下喉結。
他想說點什麼,卻覺得口舌發乾。
莊民們想活,他們並沒有錯。
梁進也確實在治病救人,這點也沒錯。
他救了莊民的命,讓莊民照他的要求去做,似乎也沒錯。
這讓陸天行搞不懂,到底是誰錯了。
梁進端起符水:
“陸莊主,入太平道,可得符水治病。”
“這碗符水,你喝還是不喝?”
陸天行下意識想要後退一步。
他渾身止不住戰慄。
他怕。
生怕一旦入了太平道,就同這妖人捆綁在了一起。
若是這妖人日後禍亂人世,那自己定會揹負上一個謀反的罪名!
謀反!!!
對於陸天行這種平民來說,簡直是天崩地陷般的罪名。
他如何擔得起?
陸倩男興沖沖說道:
“爹,大賢良師答應教授我武藝了!”
“以後說不定,我就是咱們莊第一個武者了!”
“大賢良師還說,以後得力干將,也都有機會學武呢。”
女兒的臉蛋興奮得通紅,看得出她對此憧憬無限。
莊眾們也都滿懷期待,敬畏地簇擁著梁進。
而陸天行卻心頭越發冰涼。
這妖人組織民眾,竟然還要練武?
他真的有野心!真的有圖謀!
那碗符水,卻再度向陸天行一遞。
梁進的聲音猶如催命符般,咄咄緊逼:
“喝,還是不喝?”
有那麼一瞬間,陸天行想要令眾人合力將妖人拿下,扭送官府!
但他不確定,現在莊眾們是否還會聽從自己的命令?
他只知道,若是他要阻攔莊民治好疫病,斷人生路,那一定就是他錯了。
尤其……他也感染瘟疫了。
他也想要活!
他沒有別的選擇。
“爹!快喝下符水吧!”
“這可是大賢良師向黃天求下的第一碗符水!”
陸倩男催促道。
莊中眾人也都一臉期待,他們同陸倩男一樣都希望莊主身體健康。
真不知道莊主還猶豫個什麼?
陸天行張口難言,只覺得胸中鬱塞得難受。
他不知該怎麼說。
最終,陸天行微微閉上眼睛,頹然出了一口氣。
這一瞬,他彷彿卸下千斤重擔。
他緩緩跪下,向梁進低下了頭:
“我,陸天行……願入道。”
隨後他接過符水,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