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大早,林宇就起來了。
因為今天要去城裡買米麵油,他要去大春哥家借推車,去晚了大春哥就出海了,有可能不在家。另外,還得跟大春哥提前打好招呼,藉著他的名義賣魚獲,不然被有心人舉報,就會惹一身的麻煩。
林瑤的病已經好了大半,燒退了,小傢伙就變得生龍活虎起來,一大早起來就著急的問什麼時候能吃上白麵饅頭,饞的直砸吧嘴。
因為要吃白麵饅頭,小傢伙早晨愣是隻吃了兩個螺,留出肚子晚上吃饅頭。
對於兒子一下子掙到這麼多錢,直到現在王玉芬依舊不敢相信,可也不得不相信,過慣了苦日子的她難免囑託起兒子,花錢不要大手大腳,掙錢不容易,要有攢錢的習慣之類的話。
林宇則是滿口答應:“媽我知道,不過該省的省,該花的花,咱們總歸要吃飯不是?一會我去大春哥家去借小推車,米麵油多買一些。”
“啥?你要借車?你不會是想去城裡買吧?”
王玉芬頓時驚訝。
“城裡得米麵油還要票呢,咱家哪有票?你還是去周邊的村子轉轉,誰家有富餘會賣的,即便沒有也沒關係,加高粱米和苞米總會有的,還便宜,買一些回來夠我們吃就行。”
“那能買到多少?充其量米麵各買三五斤,油還買不到,況且,我都已經答應妹妹,晚上吃白麵饅頭了。”林宇笑呵呵的說:“媽,你就不用擔心了,兒子我心裡有數。你和瑤瑤就等著我回來,準備蒸白麵饅頭吃吧。”
說著,林宇披上衣服就出了門。
看著兒子離開的背影,王玉芬還想囑託幾句,最終張了張嘴沒說出口。她驚覺兒子似乎長大了,心中五味雜陳,宛如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泛起層層漣漪。
林宇踏著清晨陽光,來到了大春哥家,同樣是土坯房,但是大春哥家的土坯房看上去好很多,院子還紮上了籬笆,裡面被打掃的乾乾淨淨,村裡人都說大春哥是過日子的一把好手,誰嫁過來誰享福,可直到現在,大春哥依舊是光棍一個。
“大春哥,在家嗎?”
沒一會兒,就見大春哥走了春來,一看是林宇,急忙放下手裡的一張網招呼起來:“是小宇啊,快進來。師孃和瑤瑤都好嗎?你看我這幾天忙,也沒倒出時間來去你們,你來的正好,一會兒回去把那袋苞米茬子揹回去,這兒還有幾條魚。”
王大春知道,自己的師孃帶著兩個孩子不容易,現在連吃飯都是問題,這苞米茬子是昨天賣了兩條魚,然後趕夜路去周邊山村換的,多少能應應急,不至於讓兩個孩子捱餓。
“你回去告訴師孃,不用省著吃,我最近打的魚還不少,每天都能賣幾條魚,等這些吃完了,我再給你們送。”大春哥一邊繫著袋口,一邊兒笑著說道。
林宇知道,大春哥惦記著父親對他的恩情,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父親可是將所有捕魚的手藝全都毫無保留的交給了他。
在這個依舊依靠小船出海捕魚的年代,技術和經驗至關重要。都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幾乎沒有哪個左師傅的,不留一手。所以,王大春心中感恩。
“大春哥,我不是來跟你借米的,我是來跟你借小推車的,我打算去城裡買些米麵回來,我扛不動,有車方便一些。”林宇笑著說道。
“什麼?買米麵?”王大春不由得瞪大了雙眼,滿臉皆是吃驚之色,連聲音都不自覺地拔高了幾分,“你有錢嗎?咱可不能動什麼歪心思,千萬別去做偷雞摸狗的事兒啊!”
林宇連忙說道:“大春哥,你想哪去了?我昨天賣了一些蟹虎魚,賣了點錢。”
“真的?”王大春將信將疑。
“當然是真的了,我在碼頭上賣的,不少人都看到了,不信你去打聽。”林宇接著說道:“大春哥,能跟你商量件事兒嗎?我想賣魚獲養活我媽和妹妹,怕有多管閒事的人舉報,能不能以你的名義賣?”
林宇的話,王大春秒懂。
你只要給村裡交夠任務,賣多少都是你自己的本事,可如果你不交任務私自售賣,那就是投機倒把,要被批鬥的。
“這沒問題,但是你真能補到魚?咱們有船出海的,每天補的魚都有限,交完任務都不剩下啥,你能行?要不這樣,你到我船上來,跟我出海,有你幫忙,我捕魚肯定事半功倍,每天剩餘的魚你拿去賣補貼家用。”
林宇搖了搖頭,說道:“不了大春哥,魚都賣了,給我們補貼家用你咋辦?你現在還沒娶上媳婦呢,我聽說你喜歡鄰村的小翠,她媽跟你要三轉一響三十六條腿。”
一聽林宇說這事,王大春就一陣臉紅,“這事兒,不著急。”
林宇連忙說道:“別不著急,小翠可是個好姑娘,長得又漂亮,給她提親的都能把門檻踏平了,你不抓緊點,再讓別人給撬走了。”
“行了,我還趕著去城裡,車在哪,我推走了,晚上給你送來。”
王大春指著房子旁邊的小房,“在裡面,自己去推,你推的時候注意點,軲轆有點瓢,別摔到你。”
林宇進了小房,從裡面推出一個獨輪車,車身由粗糙且佈滿裂痕的木板拼接而成,木板原本的色澤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片暗沉的灰褐,車架的結構雖然還勉強維持著,但榫卯之處已鬆動搖晃,每一次輕微的觸碰都會引發一陣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林宇就推著這麼一個小推車,直奔熊嶽城。
熊嶽城,雖然不大,但卻是百年老城,也算的上歷史悠久,狹窄的街道蜿蜒曲折,青石板路在歲月的打磨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彷彿還留存著往昔行人匆匆的腳步餘溫。
街道兩旁,是錯落有致的低矮房屋,斑駁的牆面見證了無數的風雨變遷,有的屋頂瓦片殘缺不全,卻也倔強地堅守著。
遠處,古老的城牆略顯滄桑,卻依然挺立,彷彿在守護著這片老城區的記憶與靈魂,每一處角落都散發著濃郁的歷史氣息,讓人不禁沉浸在對那個遠去時代的遐想之中。
林宇推著車,瘦削的身體略顯笨拙,很快就來到了熊嶽城唯一一家供銷社。
供銷社不大,一個獨立的土坯房院子,因為是東北小城,周邊又都是鄉村,購買力有限,此時的供銷社似乎並沒有多少人。
林宇沒有立刻進裡面,而是目光朝著四周打量了起來。
儘管他手裡現在有錢,但是沒有票,想要在供銷社中買到米麵油那是不可能的。當然83年政策已經放寬,一些類似糖果之類的東西,沒有票也可以購買。
但是有些東西沒票的話,就算是有錢也買不到,比如腳踏車、縫紉機、以及手錶等工業用品。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總有些人手裡有票沒錢,因為有需求,票販子是不會少的。本來林宇還擔心,熊嶽城這麼一個十八線小城不會有票販子呢,但是他想多了。
很快,他得視線就定格在了院中大楊樹下,一個身穿灰色布衣的麻臉中年人身上,他嘴裡叼著一根菸,眼睛不斷的在進入供銷社院中的行人身上掃過,有時還主動搭話,鬼鬼祟祟,頗有幾分做賊的意思。
林宇斷定,這人就是個票販子。
將推車停好後,林宇直接朝著麻臉中年男人走了過去。
他也不兜圈子試探,到了面前,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大叔,有糧油票嗎?”
麻臉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一樣林宇,狐疑的問道:“有是有,不過你買得起嗎?”
“你有我就買的起。”
這話,瞬間讓麻臉男人來了興致。畢竟,還是第一次有小孩,來找他買票:“你要米麵油票是吧,要多少?”
“米票20斤,麵票40斤,肉票10斤,布票十幾匹,另外還需要油票,你看看多少錢。”林宇說道。
聽到林宇的話,麻臉中年男人驚呆了。
這小孩還真不少要,不過他沒有這麼多票呀。
“小孩,這麼多,我手裡也沒有這麼多票啊!”麻臉男人如實說道:“你要是不著急,就先買一些用,回頭我再去給你淘弄去?”
林宇皺了皺眉,然後問道:“那你有多少?”
“米票20斤,麵票20斤,肉票5斤,布票和油票沒有,你如果都要,我給你抹個零,就要你3塊錢好了,咋樣?”
“行吧,我都要了!”林宇無奈點頭同意。
說實話,這個價格並不便宜,畢竟現在的白麵也就兩毛2分錢一斤,大米也才一毛八墳前,三塊錢可以買十幾斤麵粉了。
但是沒辦法,誰讓他需要呢。
而且他也知道,這種偏遠小城比不得大城市,票也不好淘弄,貴點合情合理。
拿到了票,踏入這家80年代東北小城的供銷社,一股陳舊而質樸的氣息撲面而來。空間略顯侷促,牆面的泥土已有些斑駁,幾盞昏黃的燈泡灑下黯淡的光,勉強照亮著不大的店面。
木質貨架沿著牆壁依次排開,中間擺放著幾張簡易的玻璃櫃臺。櫃檯裡,鹽巴堆成小小的鹽堆,旁邊是一袋袋的白糖和紅糖;裝著醬油和醋的大玻璃瓶上,貼著已經褪色的標籤;幾小罐茶葉安靜地待在角落,散發著若有若無的清香。另一側的貨架上,擺放著些散裝的糖果,水果糖的糖紙在微弱的光線下還閃爍著誘人的光澤,偶爾有幾個孩子在大人的陪伴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些糖果,小手拽著大人的衣角輕輕搖晃。
此時店內顧客稀少,一位頭髮花白的售貨員正坐在櫃檯後,手中拿著一本翻舊了的雜誌,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偶爾才抬起頭來留意一下店裡的動靜。
門口的角落裡,一隻花貓正蜷縮著身子打盹兒,對周圍的一切都顯得漠不關心。
整個供銷社瀰漫著一種靜謐而緩慢的氛圍,時間在這裡彷彿也變得慵懶起來,只有偶爾傳來的幾句輕聲交談,才打破這長久的寂靜,讓人真切地感受到這是一個還在默默運轉著的、充滿生活氣息的小角落。
由於並沒有多少人,林宇很快就買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20斤麵粉花了四塊四,20斤大米花了三塊六,光這兩樣就花了8塊錢,剩下的一塊多不夠買肉,買了一些鹽、醬、醋等調料和魚鉤漁網,手裡的錢最後只剩下兩毛。
這讓林宇真心無奈,油和布都還沒買呢。
好在米麵搞定,至少接下來的一兩個月,他們一家三口不至於餓肚子了。
將東西都搬上了推車,林宇又去和麻臉中年男人交談了幾句,讓他幫忙搞到布票,男人也欣然答應下來,不過按照男人所說,因為多方面因素影響,油票和布票是最難搞的,價格也會相對貴一些。
兩人交談之後,林宇這才推著購買的米麵,心滿意足的離開供銷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