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熟悉的身影停在自己身前,語氣溫和,似乎還帶著憐惜。
“怎麼哭了?”
鬱桉眼淚流的愈發洶湧,他不知所措地伸出手胡亂擦掉,又有新的眼淚。
一塊乾燥柔軟的手帕擦過臉頰,顧嶼舟什麼都話都沒有說,只耐心地將眼淚全部接住。
不知道過了多久,鬱桉停止流淚。
腦子恢復冷靜後,他才反應過來剛剛自己做了什麼,看了眼顧嶼舟,慢慢低下頭。
“謝謝您,顧先生。”
顧嶼舟看著少年被眼淚打溼成一縷一縷的睫毛,和逐漸泛紅的耳朵,扯開話題:“虞姨讓我來接你一起去她那吃飯,要我幫你回絕嗎?”
鬱桉不想失約,搖了搖頭。
“那上車吧。”
顧嶼舟開啟後座車門,讓他進去。
鬱桉看了看前面,沒有司機,有些猶豫,“顧先生,我可以坐前面的。”
顧嶼舟語氣平靜,“不用。”
鬱桉見此,聽話地坐上去,又看著顧嶼舟坐上駕駛座。
車開往劇院的方向,鬱桉看著窗外,突然道,“我知道我弟弟不會游泳,剛剛我還將他推下來了游泳池。”
他抿唇,“我是不是很壞?”
顧嶼舟微微抬頭,後視鏡裡少年神情緊張。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問,”受委屈了?”
鬱桉絞著衣襬的手指一頓,看向男人。
“您相信我?”
顧嶼舟又開始回答他最先的問題,“如果是我,那就不止是推下水了。”
鬱桉微微睜大眼,“您……”
顧嶼舟:“當然了,是正當的法律手段。”
鬱桉提起的心又放下,只是剛才的緊張害怕都消散了,身體放鬆下來,露出了一個笑。
後視鏡裡,少年的眼睛從灰暗轉變為亮晶晶的。
顧嶼舟握著方向盤的手鬆了松。
進了劇院,他沒直接開向後棟的小別墅那裡,而是轉了一圈,去了後湖。
鬱桉下了車,看到掩藏在樹木重影裡的小湖泊,有些驚喜。
他都不知道劇院後還有這樣的風景。
鬱桉爬上小山坡,張開雙手,恰好這時風動,吹動少年額髮,陽光照在他精緻的眉眼上,瑩潤白皙的側臉上有淺淺的絨毛,生動美好。
顧嶼舟走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面。
樹木沙沙作響,作響的好像又不止是樹木。
鬱桉感受了好幾分鐘,心中的灰暗被風吹散。
睜開眼,顧嶼舟站在他身旁,沒有提醒他,而是默默陪著他,然後遞來一個冰棒。
鬱桉驚喜地接過,“您去買冰了!”
顧嶼舟:“嗯,可以先敷敷眼睛。”
鬱桉彎了彎眼,突然將腦袋湊近他,“您幫我看看,我眼睛腫嗎?”
顧嶼舟微微低頭,仔細看了會兒,說,“不腫,有點紅。”
鬱桉鬆了口氣,但還是聽話地將冰棒放在眼睛上,免得待會虞老師看出來擔心。
半小時後,虞綾打來電話。
顧嶼舟帶鬱桉順著小路去了小別墅那兒。
聽到門鈴聲,虞綾高興地將他們迎過來,牽住鬱桉的手說,“小桉,我今天給你買了愛吃的草莓!老闆說超級甜!”
鬱桉“哇”了一聲,驚喜道,“老師您對我真好!”
情緒給的超值,虞綾開懷大笑,摸了摸鬱桉的頭,說,“我就你一個學生,不對你好對誰好。”
鬱桉腦袋下意識蹭她的手心,眼睛彎成月牙,看著很乖很乖。
顧嶼舟看著,垂在身側的手指蜷了蜷。
他們來的剛剛好,鬱桉只來得及吃掉一個草莓,保姆就將菜端了上來。
這次都是些家常菜,鬱桉吃到一半,才發現,大半都是自己喜歡吃的。
碗裡又多了點蔬菜,是顧嶼舟夾來的。
過了會兒,虞綾又夾了一塊挑好刺的魚肉過來。
在這裡,他好像重新變成了那個被不準和爸爸媽媽吃飯的小孩,卻沒再被忽視。
鬱桉說不上什麼心情,只覺得好像有細小的溪流,彙集在一起,通往內心那條幹涸的河。
吃完飯,他們又一起看了會兒電視,才離開。
虞綾將剩下的草莓用袋子裝起來,放在鬱桉手上,又囑咐顧嶼舟,讓他送鬱桉回家。
聽到“回家”這個詞,鬱桉有些猶豫,想了想,還是以後再找機會告訴老師好了。
現在說,說不定老師會直接讓他在小別墅裡住下來。
等虞綾回到別墅裡,鬱桉正要跟著顧嶼舟去取車,對方卻讓他停了下來。
“你在這等我,我去取車。”
鬱桉愣了會兒,直到看到顧嶼舟徑直走進那條黑暗的小道里,心裡露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顧先生他這是記得我怕黑,所以才讓我在這兒等他的嗎?
明黃色的燈光閃起,打斷他的思緒,車子在他面前停了下來。
顧嶼舟降下車窗,“上車。”
這次,他乖乖開啟後車門,坐了上去。
開出劇院,鬱桉說,“顧先生,我在外面租了房子,今天就不回鬱家了。”
顧嶼舟點頭,沒問他為什麼,送他到出租房樓下。
兩人一同下了車,顧嶼舟看著周圍的環境,皺了皺眉。
這是一條老街,屋外的電線雜亂,看著很不安全,站在這棟樓前的鬱桉,與這格格不入。
他喊了聲,“鬱桉。”
鬱桉看過來,“嗯?”
“記下今天我給你打的這個電話,有事可以找我。”
鬱桉彎起嘴角,“嗯!”
他認真道謝,“顧先生,謝謝您今天安慰我,下次我下廚,請你吃飯!”
顧嶼舟眉頭鬆下來,應下了,“好。”
等鬱桉上樓,顧嶼舟才驅車離開。
-
爬上三樓,右轉,最靠裡的第三件房間。
鬱桉拿出鑰匙,開啟門進去。
房東一早就打掃過了,但鬱桉還是又重新打掃了一遍。
徹底收拾完後,他去了樓下超市買了被子。
回到房間整理好床,他坐在地上,歇了會兒。
下午五點,他去附近的菜市場,買了一小把蔬菜、一盒雞蛋,以及一袋麵條。
小房間慢慢地被他填滿。
晚上,鬱桉給自己煮了一碗雞蛋麵,上邊臥著一個金燦燦的煎蛋,還有一把翠綠的蔬菜。
這是老房子,雖然採光很好,但沒有安裝空調,從廚房出來,已經滿頭大汗。
他開啟窗戶,就著房東留著的舊風扇,吃下了一碗熱乎乎的麵條。
明明比起在鬱家,這是最簡單不過的食物,但他卻罕見地湧出一股幸福。
原來,不期待他們的愛,也能感受到幸福。
吃完鬱桉下樓扔垃圾,散了會兒步,順便熟悉周邊環境。
旁邊的小公園裡,老爺爺將小狗放在了腳踏上,稍稍用力,腳踏蕩起來,小狗歡快地搖起了尾巴。
鬱桉看著嘴角沒忍住揚起來。
他隱約記得,小時候媽媽在家換被單時,他總是喜歡爬進去。
媽媽就會喊在家工作的爸爸過來,兩人扯著床單的兩端,他整個人趴在被單裡被拖起來。
整個世界顛倒,他現在都能感受到那時的開心。
回過神來,他移開視線,卻看到了小狗的另一端花園裡,一隻小貓睜著大眼睛呆呆看著,眼裡似乎佈滿了羨慕。
察覺到人類看它,它舔了舔爪子,朝鬱桉這邊看過來,沒喵喵叫,尾巴卻悄悄翹了起來。
之後,鬱桉回家,它也跟在鬱桉身後。
不近不遠的距離,好像就只是順路。
鬱桉知道它一直跟著自己,但內心又有些顧慮,直到眼前的建築映入眼簾——不再是那座別墅,而是他靠自己租來的房子。
眼睛彎了彎,他慢慢蹲下來,朝小貓伸出手。
於是,小房子裡多了一位租客,鬱桉多了一位相互陪伴的家人,喜天同慶!
鬱桉很喜歡小動物,以前流浪在外,他最多的朋友就是和他一起流浪的貓貓俠狗狗俠了。
所以,他熟練地檢查了小貓的身體。
眼睛正常,耳朵正常,身上沒有傷口,毛髮乾淨,是一隻愛乾淨的貓貓。
他拍了拍貓貓頭,貓貓柔軟的爪子抵在他手上,似乎也在說,這是一個勇敢善良的人類。
一人一貓跨越種族,愉快交流。
鬱桉給貓貓洗了澡,放進小紙盒子裡。
安頓好貓貓,他才去洗澡,曬了衣服,回到床上。
今天鬱家那邊沒有人打電話過來,想到顧先生送他回來時說的那句話,鬱桉安穩躺下。
亮著暖黃小檯燈的房間裡,一人一貓就著呼啦轉的風扇進入夢鄉。
-
鬱家別墅。
鬱清發著高燒,靜臥在床。
當時鬱母在房間裡待著,鬱父鬱宥都在公司,忙於牽上顧家這條線,並不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情。
管家在後廚忙活,傭人們害怕被追責,都沒吱聲。
鬱母在樓下廚房煮粥,嘴裡唸叨著,“安安生病了,要喝粥,吃清淡的……”
鬱宥坐在沙發上,突然想起小時候,也是這樣的場景。
只不過當時鬱母還沒有神志不清,安安也不是鬱清。
腦子裡突然就浮現出很久以前的畫面,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他讓鬱桉聯絡鬱母,卻發現微信被刪掉了。
當時的鬱桉是什麼表情?
沒哭,甚至是不經意地笑了笑,彷彿早就經歷過很多次這樣的事情,說,“媽媽應該是把我當陌生人刪掉了。”
他沒忍住喊了聲鬱母,“媽,您……”
鬱母朝他這邊看過來,“小宥,安安生病了,你身為哥哥,要去照顧弟弟,怎麼還在這?”
鬱宥被催促著上樓,手上卻撥打了鬱桉的電話。
電話響了五秒,他看了看時間,又掛掉。
算了,還是明天早上等他起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