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古小滿面朝光亮一面的原因,他的眼睛有些反光,劉亮看著他的眼睛就像是散發著某種兇光似的,嚇得他整個人一哆嗦。
“你……你個小雜種想幹啥,我讓你快滾聽到了沒。”
古小滿用手背使勁地抹了一把鼻血,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劉亮,然後轉身快步走向門口,開門的時候身體突然打了個趔趄直接摔倒,而後又迅速爬起來拉開門,逃也似的跑了。
這個趔趄摔倒是他故意為之,目的就是剛才不得不放棄的鋼盔。
張寡婦看的真切,不過她沒有聲張,一個破爛玩意,又當不得吃食,撿走就撿走唄,就當是給那孩子兩個大嘴巴子的安撫了。
劉亮的心思沒有在古小滿身上,看著他逃走也沒在意他是不是順走了什麼東西,一個破爛飼養室,也沒啥東西可以順的。
古小滿則有點慶幸,幸虧哪個劉亮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否則兩個大嘴巴子捱了,鋼盔卻沒弄到手,這趟簡直就虧大發了,剛才一碗玉米黃豆粥的營養,恐怕遠沒有流的鮮血珍貴。
不過想起劉亮剛才在土炕上的行徑,他的心思又不知名的活泛起來,最終在胡思亂想間回到家裡。
“小滿,你臉咋了,被人打了嗎?”
回到家裡,古孝賢一眼就看見兒子臉頰腫脹,兩邊各有三四道有點發紫的手指印,不是被人打了又是啥。
古小滿有點委屈,他們父子在村裡本來就不受那些幹部們待見,幹活給他派的是成年人的髒活累活,工分卻只有別人的一小半,父親在食堂幹活,時常會被懷疑偷了集體的吃食,時不時會被渾身上下搜個遍,跟防賊一樣。
“我……我看見不該看的東西了。”
“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古孝賢心中有氣,一種要打人的衝動正在醞釀。他跟父親相依為命幾十年,老爺子的把式活(武術)也盡得真傳,就是眼前的兒子要是動起手來,恐怕一般成年人也不是對手。
不過他們是外來戶,他一直要兒子夾著尾巴做人,從來不會跟村裡人起衝突,人都說出門輩份矮三輩,切勿瓷器碰瓦片,也許這是哪個年代所有逃荒人的真實縮影吧!
“我拿了鐵帽子正要走,碰上劉亮哪個王八蛋跟二隊的張寡婦進來,我就躲進牛槽下邊去了,結果那兩個人在土炕上……一頓胡搞,我一緊張不小心踩斷了樹枝,被他們聽到了,然後就被劉亮給了兩個大嘴巴子,鼻子都給打破了。”
古小滿說著,把鼻子裡帶血的土坷垃摳出來,這是他剛才止血用的。
古孝賢摸了摸兒子的腦袋:“兒子,咱們這都要逃荒走了,怕他個鳥,忍無可忍就無需再忍了,咱古家要不是外來戶又成分不好,咱們才不要怕任何人呢!”
古小滿看著老爹的眼睛,哪裡雖然有點混濁,但是此刻似乎正在燃燒著某種火焰。
“爹……我當時都快忍不住了,但是想到咱們的成分和你的告誡,又不得不壓下火氣了,人都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咱爺倆活成啥了,別人手伸到嘴巴里都不敢咬,真是窩囊呢!”
古孝賢陰沉著臉道:“兒子,跟爹走。”
古小滿用手扣著胸前的血滴子:“爹……眼瞅著就要天黑了,您打算幹嘛去?”
“找哪個王八羔子去,失去的尊嚴咱爺們得討回來。”
聽到老爹這話,古小滿心裡騰的升起一絲火焰,哪個少年郎不是一腔熱血,打不還手那是被壓抑了天性。
生產隊長劉亮家在村子南頭,距離古小滿家也不是太遠。
爺倆把該帶的東西都捆在獨輪車上,又裡外裡檢查了一遍徒有四壁的家,覺得沒拉下啥東西后,才把獨輪車推出來放在南牆外。
按照古孝賢的想法,一會教訓了欺負兒子的流氓之後,他們爺倆就要直接顛了,因為劉亮很可能會事後糾集民兵報復他們爺倆。
而他們爺倆從此將踏上看不到前路的逃荒之旅,這條路他以前就走過,現在又迫不得已再次上路,命運對他還真是不薄呢,時不時地就要他憶苦思甜複習一下過去。
劉亮在古小滿走後,又對張寡婦上下其手,然而此時飢腸轆轆的張寡婦早就沒了興趣,只吵吵著要小米回去安慰肚子。
於是劉亮不情不願的回家,準備給張寡婦拿小米。
生產大隊倉庫的鑰匙有兩把,一把在大隊長兼支書手裡,一把在會計手裡。
因為劉亮是支書的本家侄子,所以鑰匙就由他保管了,支書作為大隊的最高領導人,還不屑偷隊裡哪點種子,當然了,這也只是他自己的說辭。
於是劉亮常借檢查糧倉是不是有老鼠為由,偷摸的從來年的留種麻袋中為自己和家人偷取口糧。
前天他再次故伎重演,從小米種子中偷出近五升的小米,這是他最大膽的一次,目的就是為了張寡婦。
他以前可是給人家打了好幾次空頭支票了,這次說什麼也得兌現一下承諾,否則張寡婦憑什麼跟他上炕。
就在劉亮把葫蘆瓢伸進瓦罐中舀米的時候,一個黑瘦的女人推門進來,這是他的女人王金花。
一個與長相極其不符的悍婦,她黑瘦的身體中似乎有著使不完的力氣,尤其是一雙長著長指甲的雞爪子幹手,每次都能撓的劉亮欲仙欲死,然後一個禮拜甚至更久都沒法子出門。
“你幹什麼,天都黑了還舀米幹嘛?”
“哦……哪個……四叔明天要去糧倉檢查,我先還回去幾升,然後他看過之後我再尋摸回來。”
劉亮情急之下扯了這麼一個謊,不過他的女人還是信了,這年頭糧食就是命,傻子也不會無緣無故往外倒騰,他男人要是傻子,也不會當上生產小隊的隊長。
就在古小滿跟在老爹後邊,氣勢洶洶的快走到劉亮家門口的時候,一道人影進入了父子倆的視線內。
“爹……是張寡婦,可能是等著劉亮給送小米的,我聽到他倆的對話了,說是完事後給小米。”
古小滿低聲給老爹說道,他爹有點雞矇眼(天剛黑的時候看不太清楚),看不清遠處有人在張望。
“呸……大家都揭不開鍋了,他能有小米,還不是偷生產隊的東西?”
古孝賢狠狠地往腳下啐了一口唾液,彷彿在發洩著自己的不滿。
“誰叫他四叔是大隊長兼支書呢,那可是村裡最大的官了,我覺得他比縣長都牛氣!”
古小滿一邊嘀咕一邊看向劉亮的家門口,因為他似乎聽到了有腳步聲傳來。
由於看見張寡婦在不遠處,古小滿拉了一把老爹,往門樓旁邊走了幾步。
“劉洋……劉洋……”
結果是劉亮的黑瘦女人出來,在門口大叫著兒子的名字,這孩子應該是貪玩,天黑了還沒有回家。
張寡婦看到是劉亮的老婆出來,一陣風似的跑了,這黑瘦女人她絕對不想碰面,因為她和劉亮的醜事在村裡已經傳開了,萬一這娘們犯渾,那麼今晚她絕對要吃不了兜著走。
劉亮的老婆喊了兩聲兒子就回去了,農村孩子大多有這毛病,在外邊不瘋浪到九十點都不著家。
過了大概三分鐘的樣子,劉亮從家裡出來,手裡提著一個小布袋子在門口張望了一下,然後就準備轉身往北走,因為大部隊在北邊,萬一家裡那娘們跟出來,自己的方向就能對上。
“爹……是劉亮。”
黑暗中古小滿告訴老爹,他怕老爹看不見這貨。
“爹看見了,兒子你等著,爹這就給你出氣,教訓一下這個仗勢欺人的王八蛋。”
古孝賢說著大踏步往北追去,今晚他要出手教訓這個欺負兒子的混蛋,要不然這孩子被自己管的太嚴,性格變得懦弱就不好了,男人嘛……有所為有所不為,被人打臉了再不還手那就是慫包一個。
“愛蓮……愛……”
劉亮低聲呼喊張寡婦的名字。
“站住。”
突然,古孝賢低沉的聲音驟然炸起,劉亮被嚇了一個哆嗦,手裡的布袋子都掉了。
“誰?”
他猛地轉身,就看見黑夜裡一個魁梧的身影站在自己眼前,不過烏漆麻黑的也沒認出來是誰。
也難怪他認不出來,以前古孝賢在村裡說話都是低聲下氣、唯唯諾諾的,今晚就要走了,再也不用看這些村官的臉色,他原本的氣息徹底釋放,如同一隻覺醒的猛虎。
“老子是你大爺……!”
“啪啪!”
古孝賢咬牙切齒的擠出六個字,然後正反手重重的扇在劉亮的臉上。
清脆的耳光在安靜的夜裡非常突兀,劉亮就覺得自己像是被鐵掀拍在臉上似的,麻木中帶著刺痛,鼻子噴出一股熱流,然後嘴巴里也多出一股不明液體,腥鹹中帶著溫熱。
“啊……你是誰,你敢打我,來……!”
這貨意識到自己被人打臉了之後,扯著破鑼嗓子就要叫人,因為那時候村裡晚上是有民兵巡邏的。
他一個生產隊長,平日裡對社員都是呼來喝去,人五人六的,哪裡受過這等奇恥大辱。
“啪啪!”
然而他的‘來人’倆字還沒出口,就被古孝賢再次狠狠地掌摑倆大耳勺子,這兩記比之前兩記更狠。
這貨就覺得臉頰瞬間腫脹,眼睛都睜不開了,兩隻耳朵更是猶如洪鐘大呂被人擂響,腦瓜子嗡嗡的一頭栽倒。
“呸……王八蛋,讓你一天天的就知道欺負老實人,泥馬的跟你四叔一個德行,吃人不吐骨頭的陰貨……”
古孝賢再次啐了一口,嘴裡罵罵咧咧的不依不饒,似乎要把自己在村裡遭受的不公平待遇一股腦發洩了似的。
古小滿有點欣喜的跑過來,老爹剛才的聲音就讓他愕然,這哪裡還是平時唯唯諾諾的老爹,分明就是個行俠仗義的江湖好漢嗎,那一聲吼就如同炸雷一樣,還有哪大耳刮子的聲音聽著就給力,彷彿最美的音樂似的。
“爹……你不會把他扇死了吧?”
“沒事,爹掌握著力道呢,這貨是被打懵了暈過去了,要不了幾分鐘就會醒了,咱爺倆也快走吧!”
“哦……等等,讓我也踢兩腳過過癮!”
古小滿說著,朝地上躺的劉亮屁股和大腿上死命的踹了三四腳,然後一把抓起地上的小布袋子揣進懷裡。
“走吧爹,沒準一會該有民兵過來了。”
父子倆在夜色裡往南走去,那時候的農村,夜裡是真正的烏漆麻黑,要是沒有月亮星星的話,說是伸手不見五指一點兒也不為過。
父子倆走後不過兩分鐘,另一道黑影就摸過來了,這是去而復返的張寡婦,她本打算直接回家的,但是走到一半越想越氣,覺得自己這事有些虧大發了,炕都上了若干次了,就弄到幾張空頭支票,連一顆小米粒都沒拿到,於是又折返回來。
“哎吆……什麼東西。”
她著急忙慌的過來,被躺在地上的劉亮絆了一下差點摔倒。
黑暗中,女人摸摸索索的掏出火柴劃了一根,在腳下照了照,然後就大驚失色了。
劉亮的臉頰腫得像個豬頭,兩股鼻血還在汩汩的流淌,模樣要多嚇人就有多嚇人。
“快來……”
“別叫了……我沒事。”
張寡婦以為這貨被人打死了,正要大喊來人,結果這時候對方醒了,有些懵逼的說自己沒事。
“你這是咋了,誰打你了?”
“我不知道,突然冒出個彪形大漢來,唉……我布袋子呢?”
劉亮清醒後第一時間想起了自己的布袋子,那是他今晚兌現諾言的東西,也是他關乎以後還能不能繼續跟張寡婦相好的物力,現在居然沒了,這比他被人扇耳光可要嚴重了百倍。
“啥布袋子,我沒看見啊!”
張寡婦的確沒看見啥布袋子。
“哎呀,就是我給你裝小米的布袋子,剛才還在我手裡呢,怎麼說沒就沒了?”
說到這裡,張寡婦頓時被氣笑了:“哼……哼哼……原來在這等著我呢,拿不出小米,就使了這麼個苦肉計,真是虧你老劉家的先人了,至於耍這麼多心眼子嗎?”
“我……我真的拿了小米出來,結果平白無故被人扇了幾個大嘴巴子,你不是也看見我躺在地上了嗎?”
劉亮頗有些無辜的為自己辯解。
“哼……你們老劉家沒一個好東西,你四叔哪個老東西也不是啥好鳥……我呸,居然相信你這貨的鬼話,不過你也夠狠,扇自己跟扇別人一樣狠……”
“不是你想的那樣……”
“以後咱們一刀兩斷,再敢來敲我的門,小心老孃剪了你那玩意餵狗……我呸你老孃的!”
張寡婦罵罵咧咧的起身,臨了還往劉亮的臉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算是給這個吃白食的男人漲點記性。
劉亮坐在地上,摸了摸腫脹的臉頰,頗有些欲哭無淚的感覺,這簡直就是一大坨黃泥巴掉進褲襠裡,都沒地方說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