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班的時候,邵隨收到了一條簡訊,是醫院發來的資訊:“小傢伙傷好了很多,就是不怎麼吃東西,也不喝水,還是建議您接回家休養。”
下面是一張病患的配圖。
邵隨拔掉電腦插頭,將學生試卷整整齊齊地摞在一起,放進揹包。再倒掉杯子裡剩餘的幾顆枸杞,沖洗乾淨後插入圓形凹槽。
嗒得一聲,完美卡住。
旁邊的舒儀問:“邵老師今天這件皮夾克挺帥啊,怎麼下午沒見你穿?”
邵隨將椅子推進工位:“不敢,主任讓我穿土點。”
舒儀哭笑不得,只能說長得好也有長得好的難處。
她不由看向另一個女同事程珂,早先這兩人可是辦公室裡的熱門cp,都是單身靚人,程珂看起來也對邵隨有點意思,不過自從某件事發生以後,邵隨的班主任一職就被辭撤了,落在了程珂頭上。
從那以後,這對cp徹底走向了be的終局。
畢竟誰平白無故多了一堆工作上的破事,都沒法繼續對始作俑者笑臉相待。
“邵老師,走了啊?”
“嗯,今天有點事。”
邵隨趕在放學鈴聲響起之前離開了學校,他家就在附近,走回去也不過十幾分鍾。不過他當下的目標並不是回家,而是醫院。
剛進門,一股難言的味道便撲面而來,邵隨將口罩捏緊了些,輕輕擰了下眉頭。
前臺的護士抬頭看了眼,就繼續低頭弄檔案:“您上二樓就行,醫生等著呢。”
護士記得邵隨,畢竟難得一見身材比例這麼好的人,寬肩細腰長腿,目測至少一米八以上,就是每次來都戴口罩,看不清臉。
邵隨走上旁邊樓梯的時候,護士偏頭看了眼,今天這位家長好像沒帶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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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隨敲響了病房的門:“叩叩——”
“請進。”醫生聽著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回頭招呼:“咪咪爸來了?”
即便已經聽過幾次了,邵隨的嘴角還是禁不住地抽了下。早知道醫生會這麼稱呼自己,當初他絕對不說這破貓叫“咪咪”。
這是一間貓用病房,很安靜,偶爾能聽到幾聲虛弱的貓叫。
醫生說:“貓比較敏感,不習慣陌生環境就會不吃不喝,特別是咪咪,一有人從它面前經過就發抖。”
他們面朝一個不足一平米的貓房,貓砂盆和飯碗隔得有些近,碗裡的水和糧都滿滿當當的。
而離貓砂盆最遠的角落裡,縮著一團貓。
邵隨心想,我也是人。
他偏頭看向醫生:“請教您一個問題。”
醫生道:“你說。”
邵隨彬彬有禮地提出疑問:“如果您住院,廁所和餐桌在一個地兒,您吃得下飯嗎?”
醫生噎了半天:“這沒辦法,我們貓咪病房只有單層的,寄養區倒是有雙層小別墅……而且咪咪就是單純怕人。”
邵隨認為價效比太低了。
十天裡,邵隨給貓繳了三千多的住院費,比人消費還高。人去住一晚二十多平的酒店也就兩百左右,去醫院住普通病房撐死三五百一天。
醫生在旁邊解釋,說寵物醫院又沒有政府補貼,房租人工都很高,不怎麼賺錢的,都是憑著對小動物的熱愛在做虧本生意……
邵隨沒怎麼聽。
本來這隻貓身上鋪著三種不同顏色的毛髮,搭配得非常完美,不過為了治傷剃掉了一部分,現在東禿一塊,西禿一塊,很不規則。
貓的一條腿還因為骨折打了繃帶,小腦瓜也包了紗布,此刻它正縮在牆角,用身體圈著腦袋,只露出了一雙眼睛,緊緊盯著邵隨和醫生,一雙尖尖的耳朵害怕地縮在腦後。
仔細看會發現,貓一直在微微打顫。
邵隨冷淡且剋制地站在一邊,完全沒有養寵人看到自家崽的親切與心疼,不摸不抱也不夾著嗓子安撫。
醫生看他這樣,不由想起之前護士們的討論,說這貓身上的傷一看就是人為造成的,一歲多了才五六斤重,搞不好是主人虐貓。
但應該不至於,光是貓的治療費用邵隨就付了大幾千,虐貓的人才不會花這個錢,死了大不了再逮一隻。
“三花小公貓很稀有的,還是長毛,幾千只裡面才可能出現一隻,性格乖巧溫順,不比品種貓差。”
醫生就差把好好珍惜、不要虐貓八個大字寫臉上了。
邵隨捏捏眉心:“一定要接回去嗎?”
醫生說:“我的建議是這樣,封閉環境總比開放環境好,而且你也花大幾千了,再繼續這樣下去抵抗力起不來……你明白吧。”
這意思就是繼續住院可能還是會嗝屁,邵隨的錢就白花了。
“我想想吧。”
“行。”醫生說,“如果接回去,每天上點藥就行,雖然咪咪很膽小,但挺乖的。”
“藥還要繼續吃嗎?”
“要的,等會兒我教你怎麼喂。”醫生似乎迫不及待想把貓送走,含糊道,“回去以後多喂喂罐頭,營養高,恢復快。”
邵隨看了他一眼,扯了下嘴角:“你們這有賣嗎?”
“當然有。”醫生把邵隨帶到一樓商品區,“說起來,我從業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公的三花貓,長得是真漂亮,你養它多久了?”
邵隨隨意道:“剛養沒多久。”
醫生笑道:“難怪,你倆跟不熟似的。”
邵隨聽出了他的試探,沒有接話。確實不熟,剛認識十來天,加上探視才見過四次。
醫生並不知道,這隻小三花其實是隻流浪貓。但送來的時候,邵隨跟醫生說這是自己養的,走丟了剛找到。
邵隨掃了眼寵物商品的價格:“我出去透透氣。”
“沒問題。”
今天天氣悶熱,口罩戴了沒一會兒,臉上就浮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邵隨走到門口,捏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沾到衣服上的毛髮,吹了會兒晚風。
醫院生意很好,可能是現在的年輕人都疲於維護親密關係、又尋求沒有負擔的情緒價值,因此養寵物的人越來越多。
但對於邵隨來說,往家裡帶回一隻活物是件非常艱難的事。
大多數人對於貓狗的第一概念就是“陪伴”、“掉毛”,恰巧邵隨不需要陪伴,並且有著不輕的潔癖與強迫症,步入寵物醫院這種動物味濃郁的地方已經非常為難他了,很難想象後面很長一段時間都和跟那隻貓朝夕相處。
一道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邵老師?”
邵隨抬頭,竟然看到了同事程珂。他點頭,禮貌性地打了聲招呼:“程老師。”
程珂覺得稀奇:“你在這做什麼?”
邵隨覺得複述一遍事情經過有些麻煩,便直接選擇轉移話題:“程老師來接貓?”
“對。”程珂說,“早上送來補疫苗,現在接回去。”
邵隨想了想,問:“你家貓住多大的籠子?”
“誰家貓住籠子啊。”程珂是個出了名的貓奴,“貓生性好動,需要活動空間,一天跑酷八百遍,住籠子會瘋掉的。”
邵隨想到三花那隻骨折的腿,它應該沒法跑酷:“不需要窩嗎?那它們晚上睡哪?”
“哪都睡,就是不睡窩。”程珂看了眼寵物醫院的招牌,“怎麼著,我們一向愛乾淨的邵老師也準備養貓了?”
“沒有。”邵隨篤定道,“不可能養貓的,我受不了。”
程珂早先確實對邵隨有些好感,一是能力、性格都不錯,二是外貌出眾。但相處久了之後就會發現,邵隨的一些小毛病常人很難忍受,比如強迫症,潔癖,表面溫潤其實特別冷的一個人。
而且邵隨不喜歡小動物,這對於把貓當孩子養的程珂來說根本無法接受。
加上最近邵隨被撤了班主任的名頭,程珂迫不得已,被趕鴨子上架接替了班主任一職,忙得昏天黑地,徹底失去了追求邵隨的想法。
他倆純屬八字不合。
客套了會兒,程珂指了指醫院大廳:“不好意思,我家貓估計等急了。”
邵隨點了下頭:“你忙。”
一個阿姨牽著一頭薩摩耶從旁邊經過,薩摩耶看誰都像好人,衝邵隨露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
邵隨往旁邊躲了躲。
薩摩耶的微笑瞬間消失,冷漠地扭過頭去,並留下了一個臭屁。
“……”
邵隨進去的時候,阿姨正在和護士說:“我家耶耶最近總放屁,你們幫我看看是不是腸胃出了問題……”
跟養小孩似的,一有什麼不對勁就著急忙慌地往醫院跑。
貓咪病房裡,小三花仍然窩在牆角,瘦得可憐,顯得眼睛特別大。
聽到腳步聲,小傢伙猛得一顫。
“沒良心。”邵隨垂著眼皮看它,“不僅咬我還碰瓷,我花了大幾千給你看病你就這態度。”
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發現邵隨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小三花眼裡的恐懼散了些,但依然緊緊盯著他。
“醫生說你最好和我回家,但我看你也不是很願意的樣子。”邵隨想到了一個完美的方案,“這樣吧,如果你願意,就舉一下爪子。”
別說貓傷了兩條腿,就是沒傷也不可能做出這種行為。
邵隨難得笑了聲:“不舉就是不願意了……”
話音未落,就見小三花顫顫巍巍地舉起了尾巴。
“……牛。”
二十分鐘後,說不可能養貓的邵隨拎著航空箱和一堆寵物用品,跟接貓回家的程珂一同站在了醫院門口,相視無言。
邵隨面無表情地重申:“我沒打算養它,只是在找到它主人之前暫時照顧。”
程珂被逗樂了:“原來你就是護士口中每次都過來都給貓帶巧克力的那位帥哥,但疑似虐貓的變態?”
這裡的護士和她是朋友,之前提過好幾次了,有個戴口罩的帥哥帶著一隻遍體鱗傷的三花公貓來看病,說自己家養的,結果問貓的名字,結果人說叫“咪咪”。
誰家好人給貓取這名字啊,跟給人類小孩取名叫張偉有什麼區別?
最離譜的是,過來探監就算了,還給貓帶巧克力。
邵隨輕嘆:“我看到它的時候就受傷了。”
他之所以會帶巧克力,還是因為之前聽程珂在辦公室提過一嘴,說貓其實很喜歡巧克力,但吃了容易掛。
而住院的前幾天,醫生總說小三花未必能救活,所以邵隨每次來都帶上巧克力,想著都要死了,總得滿足一下貓的口腹之慾。
死刑犯槍斃前還得吃頓好的呢。
程珂好奇地問:“所以它是流浪貓?你不是跟醫生說自己養的嗎?”
“路邊撿的。”邵隨說,“我怕說流浪貓,醫院不好好治。”
程珂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你還挺……”
邵隨說得隨意:“我花了那麼多錢,總不能打水漂。”
非常樸實無華的心理。
他們做老師的,當牛做馬,一個月也就那麼點錢。
可惜了,當時邵隨要是說流浪貓,醫院指不定還能打個折。不過錢已經花了,程珂也就沒把這事說出來讓人心堵。
“還好救活了,等養好傷毛重新長齊,肯定特別可愛。”
邵隨看了眼程珂包裡的貓,毛灰一片白一片,加上圓滾滾的身材,看起來很沒有美感。
可愛嗎?
一點都不。
像是感覺到邵隨的評價,那胖貓衝邵隨“嘶哈”了好幾聲。
程珂反手拍了拍,問:“你怎麼知道它原來有主人,而不是一直流浪?”
邵隨說:“撿到的時候有項圈,看起來很新。”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邵隨舉著傘準備去上班,因為剛被撤下班主任一職,一邊要和程珂交接工作,一邊還要應對教導主任的說教,匆匆忙忙的,就沒怎麼看路。
等踩到小貓尾巴的時候已經晚了,他本能地說了句“對不起”,但受驚的貓不願原諒,直接隔著襪筒給他腳踝來了一口。
邵隨直接喜提五針狂犬疫苗,到現在還沒打完。
最離譜的是,當時這貓已經渾身是傷了,雨水暈開了一片血漬,還口吐白沫,止不住地打顫。
就這樣還能暴起咬人,脾氣屬實不小。
咬完後,貓就往邵隨腳邊一倒,死死地抓著他的褲腳,雨水直往眼裡滴也不眨一下,彷彿在說你不負責我就癱這不起來了。
“純碰瓷兒啊你這是。”
邵隨弄不開它的爪子,只能捲起褲腿,用它兜住貓去了最近的寵物醫院。
那是邵隨近期最煩躁的一天,家裡發生了很多糟心事,流進鞋籠裡的髒水,黏到褲子上的貓毛,上班遲到,去了後還被教導主任說教:“小邵啊,你要知道現在這風氣,學生是不可能有錯的,出了事,都是咱當老師的問題,你明白不?”
這些情況無一不讓邵隨情緒糟糕透頂。
並且,這貓不僅檢查出了外傷,還發現體內埋著數根細針,腿骨折了不說還中了毒,醫生說,住院費和手術費搶救費加一起要七八千。
而他踩到的那一腳,並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邵隨做人的原則就是盡到分內的責任,問心無愧足矣,絕不多管閒事,何況這破事還得花錢,他一個月工資才多少。
醫生還打了預防針:“我們不能保證救活。”
說這話的時候,小貓本來睜大的眼睛縮了下,緊抓邵隨衣袖的爪子也慢慢鬆開。它好像能聽懂似的,竟然流露出了幾分人性化的絕望。
邵隨本來可以不花這筆錢的。
但大概是因為醫生說不管埋,而他急著去上課;又或是那天淋了雨,腦子進水了,他竟然問一隻貓:“你想不想活?”
醫生都愣住了。
邵隨說:“想活就叫一聲。”
本來奄奄一息的貓抬起搖搖欲墜的腦袋,像沙漠裡瀕死的旅人…旅貓突然看見綠洲裡藏了個貓罐頭,毫不猶豫地發出了一聲嘶啞的“啊!”
不喜歡小動物的邵隨第一次知道,原來不是所有貓叫都是喵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