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船艙,沈渺洗了顆沙果吃,果子酸得她臉一皺,但好長時間沒吃上水果了,她頂著牙酸吃了好些個,後來又奢侈地用一點淡鹽水泡著吃,有了鹽的加持,這果子便酸中帶甜更可口了。
她順帶在心中感慨了一聲:雖然她和這位謝祁、謝九哥兒素未謀面,但透過這一飯、一果之交,她已明確感受到了家教良好的正經文人和原身那隻想吃女人軟飯走捷徑的前夫哥有多大差距了。
之後在船上的日子均是乏善可陳,倏忽而過了。在十餘日後的清晨,坐船換車的沈渺已站在了曾出現在《清明上河圖》中的上善門外。
她在蔡州換乘時又賃了一輛驢車,此時便跨坐在那驢車的車轅上,有些恍惚地仰望著眼前大宋京都的繁華景象。
在守門的官兵處交了點銅子,驗了公驗,沈渺順利進了城。走近城門時,她仰頭滿是驚歎,好高的城樓!這門洞起碼有八-九米!而且極厚,沈渺覺著自己坐著這驢車應當走了有六丈多,合後世約莫有十八米多,這才走出去。
怨不得她上輩子學歷史時,遼金揮軍南下遇到這類堅城便容易鎩羽而歸,這麼厚的城牆,便是帶著投石機也難以攻克啊。
再往前走,沈渺望見了綵樓歡門、飛天虹橋,四處都是高挑翻飛的酒幡、招子,續走著,竟還偶遇一支滿載貨物的駝隊!
《清明上河圖》果然是極致的寫實之作。她彷彿一朝步入畫卷中,成了這汴京繁華街景中的一員。由於內城中人實在太多,過橋時車把式便跳了下來,拉扯著驢車在擁擠的人群中一步一挪。
那驢也被擠得焦躁起來。
往來的小販、行人熙熙攘攘,路上賣什麼的都有,尤其沿街巷口路口的小店,更是將堆滿貨物的矮櫃橫出街面,用來吸引顧客。
沈渺不禁在心底嘿嘿笑:看來“佔道經營”這種事古來有之。
開封府有汴水、惠民河等河渠穿城而過,因此“橋市”和“河市”最為熱鬧,整段河岸全是鱗次櫛比的小店,沿河的食店多是正面朝路敞開大門,朝河的背面還要搭出去一個吊腳樓式的棚屋,沈渺邊走邊看,感覺這大約便是後世“違章建築”的起源了。
橋市則更為靈活,小攤販們利用寬闊的橋面兩側擺攤,稱為“浮鋪”,也有一些商戶搭了棚子設定固定攤位的。
沈渺坐在車上東張西望,過橋時將橋市上的小攤看得最認真仔細。原身父母留下的鋪子也不知被燒得如何了,她沒有餘錢,想做些吃食攢錢,擺小攤是最好的選擇。
但一通看下來,倒讓沈渺不大自信了起來。汴京各色商品都格外齊全,美食也不少,若手藝不好,或是不賣些新奇之物,只怕會無人問津!
就要下橋時,沈渺看見了一個渾身上下都插滿琳琅貨品的貨郎,連忙請車把手停下稍等,她下車挑了兩個竹製的風車。
那貨郎口舌伶俐,殷勤地拿著風車一邊演示玩法,一邊說:“娘子好眼光,這竹車一文兩個,竹子選得鳳陽老竹做得,經久耐用,不怕摔不怕水,能玩好久呢!”
沈渺挑來挑去,想到原身那一對弟妹的生肖年歲,便要了一個繪了小蛇的、一個繪了大馬的,這每個風車葉片都打磨得光滑,不會扎傷孩子的手。一文錢兩個的玩意兒都做的這般精細,沈渺算是開了眼界。
那車把式也笑道:“這位娘子可是回孃家歸來?這出門一趟也不忘給膝下兒女帶些小玩意兒,母慈子孝,娘子家中將來定是要興旺的。”
“借您吉言了。”沈渺笑著上車,沒有多解釋。
就這樣擠擠挨挨、擁堵非常地走了有兩刻鐘,車把式終於吁了一聲,用掛在脖子上帕子擦了擦滿頭汗:“沈娘子,金梁橋到了。”
沈渺結了錢,車把式還幫她卸下兩箱行李,放在了金梁橋後頭的巷子口,這巷子裡種了好幾棵高大的垂楊柳,故而人稱楊柳東巷。
也是原身自小長大的地方。
但沈渺到這裡仍舊沒什麼安全感,她一路上仔細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去沈記湯餅鋪看看,再跟鄰里打聽打聽情況,自己心裡有了數,再去沈大伯家接兩個弟弟妹妹比較好。
她大包小裹剛下了車,巷口柳樹下邊做繡活邊閒話的二三婦人便望了過來,沈渺出嫁三年,除了回來奔喪再也沒回來過。當年那個年方十五、受家人寵愛,被父母嬌養得白生生、豐滿勻淨的小姑娘,如今被磋磨得又瘦又憔悴,因此那幾人直勾勾瞧了半晌,愣是沒好意思喚。
倒是沈渺注意到了她們,很快從原身留下的記憶中找到了這些大娘的名姓,立刻抖摟出袖子裡的帕子,往眼角使勁擦了擦,這便紅了眼,嗚咽地呼喚道:“顧嬸孃、李嬸孃、方嬸孃,我是沈家的大姐兒啊!嬸孃們自小瞧著我長大,怎麼如今都不認得我了嗎?”
還一甩帕子,掩面而泣。
那三位大娘這才呼啦一聲圍過來,也都拉著她的手不住地啜泣流淚,你一言我一語,爭先恐後地噓寒問暖道:“哎呀,大姐兒,嬸孃險些不敢相認!你……你怎麼瘦得跟麻桿兒似的,哎呦,回來也不遞個信兒,嬸孃好叫你顧二哥去城外接你啊!”
“哎呦,大姐兒你可算回來瞧了,你不知曉,你家屋子都被火燒榻了一半兒!你那好大伯,也就來看了兩回,聽聞至少要出四五十貫錢才能修得好,嚇得再也不敢過來了!”
“還有,你快家去!你家濟哥兒和湘姐兒,被你那心狠的伯孃一掃帚趕出家門,如今兩個孩子可憐得很,孤身縮在那漏風漏雨的屋子裡,全靠街坊鄰里接濟才活下來。”
“何止啊,你家濟哥兒前個兒還病了一遭,渾身燒得好似火爐,你顧叔連夜揹著去的醫館,灌了兩副藥才醒過來,如今還起不來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