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糕腿都要跑抽筋了,看見陳睦已經開門上車,他的第一反應是:“等等我!等一下!”
他現在十分清楚,不被丟下的唯一的辦法就是他自己不掉隊,這個姐有點善心,但不多。
陳睦也如他所料行雲流水地鬆手剎掛擋,踩下油門時楊糕才剛開啟後排車門。
他的選擇是猛地抱住後門讓腳騰空——陳睦的反應讓他覺得留在這裡非常危險,現在就是寧願被車拖死也不想被火燒死。
下一瞬,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陳睦猛地一打方向,後面那麼大個小夥子直接被摜進了車裡,連車門都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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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陳睦驅車速速遠離了爆炸點。
破車確實又“砰砰”地爆了幾次,車輪子都飛出老遠,這要是被嘣到只怕也不是輕傷。
陳睦已經在戈壁灘腹地停下,大老遠看著車輛在大火中熊熊燃燒,手上也重新撿起了剛才掉落在地的咖啡,擰開瓶蓋喝兩口壓壓驚。
到緩過勁兒來了,才聽見後面“哎喲哎喲”的痛呼聲。
她才惦記起後面這人來:“你沒事吧?我跟你說你要受傷了可不能賴我啊,沒我你命就沒了。”
然後一隻大手按住她的座椅靠背,好像使出吃奶的勁兒才把整個身體支楞起來,怔怔地坐到後排座椅上去。
陳睦看他好像沒什麼事兒,又去看後排的車門車窗:“還有我這車是租的,要出了什麼問題你可得賠,你不能讓我又救你命又自掏腰包……”
話音未落,後面已經傳來“吭哧吭哧”的聲音。
劫後餘生的少年直到這時才從那種命懸一線的緊張感中抽離,拖著痠痛的身體抱住陳睦放在後排的一袋零食,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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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理解,因為陳睦也怕得要死,她也想哭。
她雖然熟知翻車的自救、救援要領,但畢竟不是專業的救援人員,這種事她上一次遇到,還是自己翻車的時候。
但她這次畢竟是以救世主身份出現的,現在正被人崇拜著,要是表現出害怕的樣子那可太掉價了。
她理應給人安全感才對。
這麼想著,陳睦拿了瓶礦泉水遞給他,伸手的時候手還有點抖:“沒事兒了啊,這不跑出來了嗎?算你小子走運,碰上我了……”
小夥子沒力氣伸手接,但口條倒還很利索,至少證明腦子沒摔壞:“我踹那個玻璃了,我踹得可用力了,但是根本踹不動,它就跟堵牆一樣結實……”
“你踹擋風玻璃肯定沒用啊,區域鋼化玻璃還帶夾層,你看我拿著破窗錘我都不去捶它。下次要踢你踢側窗……”
“可是倒著踢我使不上力氣!”
“是啊所以我不是去幫你了嗎?”
“但是你幫到一半就走了!”小夥子差點都沒想起來這茬,“那一下我要是沒撐上來,我就死在裡面了!”
“那你應該慶幸你沒害死別人。”陳睦理直氣壯地攤手,“開著這麼個破車非要上路,完事兒只死自己一個,你說說這是多好的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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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氣,吵不過,主要是楊糕覺得她說得對。
好處是眼淚止住了。
他不是那種不聽勸的人。當初這個姐姐跟他說車不能開了,他第二天就去租車來著,但是他這趟出來沒帶多少錢,旅拍大業也還沒開張,就只能去便宜點的租車點看看。
因為不信任小作坊,他特意沒在網上下單,而是先實地勘察,結果剛好又遇上她。
當時陳睦一番操作猛如虎,自以為魅力四射帥氣逼人,但落在楊糕心裡只覺得分外悲涼——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可能什麼時候等他也成長成為這種遊刃有餘的社會青年,才能在這世間如履平地吧。
於是他決定先出發再說。
由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在和表姐的通話中暴露了自己“在西寧吃手抓”,所以楊糕著急地想要先離開西寧,大不了等到了德令哈再看有沒有能租車的地方。
而且途徑的三個比較有名的景點,除了日月山封山以外,青海湖和茶卡鹽湖都是他賺錢的好去處。
是的,做足攻略的楊糕根本就沒往日月山那邊拐,直接奔著青海湖去了。
但是青海湖遊客最多的二郎劍景區,門票需要90元,擺渡車往返120元。
他總不能一分錢沒賺先在這兒花200多。
於是他瞄準了青海湖附近商業化程度不高,但同樣十分美麗的黑馬河景區,那裡門票0元,擺渡車往返30元。
咬咬牙支付掉這30之後,他就開始在青海湖邊遊蕩,試圖找到需要拍照的潛在客戶。
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姐姐比比皆是,但是那種大多自己就很會拍了,他鼓起勇氣過去詢問是否需要幫她們合照,也都是一聽說還要收費就算了——也是,人家明明可以找路人幫個忙,何必非要找他這個又要收錢又水平未知的。
他吸取教訓,打扮太漂亮的不能找,那不如試試看找帶小朋友的——做父母的總是希望給孩子留下寶貴影像,但是可能又能力有限不知道怎麼拍好看,那就很需要一個平價的旅拍。
他試著接近了幾家,但往往是媽媽很心動,想要拍親子照,爸爸不同意,嚴詞拒絕。
如果他還想堅持推銷,那做爸爸的甚至要把臉拉下來趕他走。
楊糕垂頭喪氣地來回轉悠,內心的想法已經從“賺點路費”變成了“回回本錢”,至少把他坐擺渡車的30塊掙回來。
這時他看到了絕佳的機會——一個漂亮姐姐正跟自己男朋友發火,嘴上說著什麼“你這個構圖就是有問題啊”“你根本就沒用心拍啊”“你看你把我的腿拍得這麼短”。
他趕緊上前去:“姐姐,需要我幫你拍嗎?我拍照技術很好的!”
如果不是他跑得快,他可能要在青海湖邊捱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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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費-30。
於是從青海湖退出來之後的楊糕繼續上路,他想著這就算是積累經驗了,等到了茶卡鹽湖肯定不會再這麼點兒背——那邊想拍出天空之境的效果還是需要點技術含量的,他肯定能接到人生第一單。
他一路翻山越嶺,繞過牛羊群,駛過橡皮山,全力開往茶卡鹽湖。
卻在半路絕望地發現……起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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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卡鹽湖是個非常吃天氣的景點,必須得是晴天無風,才能拍出鏡子一樣的湖面。
可現在風這麼大的話,就算技術再好也拍不出效果來啊。
他輕嘆一口氣,肚子也叫了起來,有那麼一瞬間他也開始覺得自己不該這麼犟——要是沒作死的話,他這會兒應該在空調房裡玩手機才對。
而不是為了不模糊駕駛視野,連眼淚都不敢掉。
為防止鼻涕滴下來,他用力吸吸鼻子……然後他就會發現事情沒有最壞,只有更壞。
一股子刺鼻的燒焦氣味傳來,楊糕想過最差的結果是這車開著開著忽然罷工歇菜,但萬萬沒想到它是要給他來點更刺激的。
他知道這車的配置不能下戈壁灘,但第一反應卻是怕它直接燒在路上炸著旁人,於是手忙腳亂之下一打方向直接衝了下去。
車輛減震奇差,跑在沙石土塊上,差點把他的五臟六腑顛出來。
但是就在他覺得已經離公路夠遠了、可以停下來快跑了的時候,或許是因為一腳剎車踩得太急,車輛猛得一個側翻。
他就在“哎哎哎”的呼喊聲中,被倒扣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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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救我。”在被陳睦噎住三秒後,他到底還是彆彆扭扭地道了謝。
這是基於如果陳睦沒來他真的會被炸死的事實,他認為這位姐姐確實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但他拿了包向上伸手時,本以為一定會拉住他的那隻手卻不在,這帶給他的衝擊力也是巨大的。
就是,他能理解,但是悲涼的感受也十分真實。
大概因為他不會這樣——如果是他要救人就一定會救到底,萬一沒救成可能還會留下心理陰影自責一輩子。
陳睦哪知道他心裡頭的九曲十八彎,只當他是小男孩鬧彆扭,還故作大方:“謝啥呀,碰上這種事誰也不能見死不救啊。坐會兒吧,我報個警,一會兒讓警察送你回家。”
楊糕渾身一個激靈:“不,我不回家!”
“別倔了,都這樣了還不回家,你還想上天嗎?”陳睦可不想再跟他耗了,早知道在西寧那會兒就該報警說這兒有個疑似離家出走的死孩子。
她就不該體諒他已經十八歲了,果然誰也不是過了十八歲生日就突然長大的。
誰成想這孩子還試圖控制她手機:“姐姐,你別報警,我現在真不能回家!”
陳睦看著他抓著自己拿手機的那隻手,脾氣一下上來了,另一隻手伸出一根手指筆直地指著他:“我警告你放手啊,別跟我沒大沒小的。”
楊糕跟她僵持了三秒,到底是卸下勁來,頹然鬆了手任她報警去。
陳睦還瞪他一眼,一臉盛氣凌人地撥打報警電話……
“靠。”她一把把手機扔副駕座椅上,“我沒訊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