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開會
從簽約到韓國，才過了半年時間，林亭玉便進入到這間被練習生們稱為“神殿”的會議室。
常年不見人影的李秀滿此刻仍然不見人影，主持會議的總監卻沒有耐心等他到，直接召集眾人開會。並且在開始前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告訴大家，今天的會議會持續很久。
林亭玉以為的‘很久’，頂天也就一個上午的時間。
然後她就被打臉了。
從白天坐到黑夜，屁股都坐痛了。
會議從風格到歌曲，從人設到成長曲線，幾乎涵蓋了出道五至十年內所有的可能性。
討論的中心明明是林亭玉，但她坐在這卻像個局外人。
最讓她有存在感的時候，便是當被邀請來的美容室室長，對她的臉高傲地指指點點。
說得再準確一點，是對著大螢幕PPT上的她的臉指指點點。
“這個雙眼皮太長了，考慮要不要縮一下？”
她這天生的中式大杏眼別人做都做不出來的。
“臉太大了，以後有沒有可能會發腮？是不是要提前削骨遏制？”
面如銀盤沒聽過嗎？這巴掌臉還大？審美掉地心去了吧。
“鼻子太僵硬了，鼻頭考慮考慮做縮小術，圓潤點更可愛招人喜歡。”
怎麼不乾脆說我山根太高把鼻子削矮點。
“嘴巴也太大了，下嘴唇太厚，考慮考慮......”
底下的林亭玉默默翻了個白眼。
她家裡往上數三代都是出了名的明豔大氣又帶點俏皮可愛的大美女，她和老媽每次上街回頭率都是槓槓的，星探想要籤她老媽當明星都多少回了，被拒絕了還孜孜不倦。這麼好的基因，擱在他們嘴裡就是啥啥都不好。
韓國人的審美有毒！
似乎是感受到了亭玉的怨念，坐在她身旁的姐姐輕拍她的手臂，安撫地說：“都漂亮，你做什麼表情都漂亮。”
亭玉衝她做了個鬼臉。
姐姐繼續說：“這樣也漂亮。”
桌底下的手豎起了大拇指。
亭玉收拾了下表情，微微一笑。
那當然。
她可是上鏡三百六十度無死角，什麼表情都不會崩臉的林亭玉！
“……老實說，讓一個外國人在我們國家出道，還是太荒唐了，這個決定也太無理了，我真的搞不懂上面人是怎麼考慮的。”
開口說話的總監瞥了眼林亭玉，見她像沒聽見似的，語氣更是重了幾分：“我們國家優秀的練習生那麼多，怎麼非要找個外人，實在是搞不懂。”
可林亭玉依舊如老僧坐定，表情沒有絲毫的波動。
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我也是不明白，社長明顯也不贊同，是李秀滿老師太執著了。”
“這也許會是一個非常錯誤的決定。”
“肯定是虧本的生意。”
亭玉：…………
聽起來好像反派哦。
正當上方旁若無人的討論時，門被推開了。
原本愜意坐著的總監朝門口怒目而視，張開嘴感覺下一句就要滿嘴噴糞。可當他看到來人，五官瞬間扭曲變形，那張肥白的臉上硬生生擠出怪異的、帶有討好和謹慎的笑容。
“您來了。”
林亭玉回頭。
常年不見人影的李秀滿老師終於在會議快要結束的時候出現在眾人眼前。
他西裝筆挺，頭髮打理地整整齊齊，不苟言笑時看著起來很有幾分領導的嚴肅氣勢，容易嚇壞小孩。
全會議室裡響起整齊的桌椅碰撞聲，眾人起身，迎接李秀滿老師的到來。
總監更是讓出了自己的位置，推開椅子想讓李秀滿老師坐下，完全看不出剛才趾高氣揚的模樣。
小孩亭玉也跟隨著在人群中起立。
噫，大腿來了。
李秀滿老師朝她走來，並在她旁邊的空位坐下，落座時，還衝林亭玉和善微笑。
空位原本是坐了人的，但能進這間會議室的都是人精，眼力見極高，見李秀滿走路的方向，便很有眼力見地騰出位置。
林亭玉受寵若驚，用不算蹩腳但細聽還帶有幾分南方口音的韓語問好：“李秀滿老師理事，您好！”
李秀滿的笑容不變，但眼神似乎暖了少許。
他親切道：“喊老師就行，不用再加上理事兩個字。”
林亭玉從善如流：“李秀滿老師。”
李秀滿點點頭，抬手往下壓了壓，示意眾人坐下，問道：“討論到哪兒了。”
眾人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該由誰開口時，總監正要張嘴，便聽一道充滿磁性的嗓音突兀響起。
“討論到我要換張臉了。”林亭玉乖巧地說著，神色有幾分憂愁，“可能我長得太醜了，感覺要花好多錢呢。”
所有人臉色一僵。
雖然但是，也不必說得這麼直白吧。
李秀滿抬頭。
大螢幕的PPT上放映的正是林亭玉的正面照和側面照，是湊近上身，五官輪廓拍得及其清晰。
照片上的她頭髮全捋到腦後耳後，露出整張大臉盤子，明眸善睞，唇紅齒白，五官深邃，極具張力。
笑時甜，冷時嚴，蹙眉令人憂愁，流淚令人心疼。從各個角度看，都是非常完美，令人驚歎讚美的容貌。
若外貌評分的滿分是十分，那亭玉這張臉，就是十分。
這樣的臉，醜？整容？
美容室的室長該退休了。
李秀滿面上仍然是和煦的笑容。
林亭玉懷疑，他是不是偷偷去醫院做了微笑唇手術，才會在所有的時刻都保持著如出一轍的笑臉。
李秀滿說：“亭玉的五官很好，牽一髮動全身，絕不能動。”
亭玉歪頭問：“加進合同裡？”
會議室內陷入死寂。
李秀滿看著亭玉，微笑：“加進合同裡。”
一錘定音。
剛才討論最熱烈的總監和美容室室長都訕訕地看著李秀滿，似乎想說什麼，卻連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倒是其他職員，聽他這麼說，當即對林亭玉吹捧起來，原本在他們口中到處是缺點的臉突然好像就變成了哪哪兒都符合黃金標準的完美臉型，吹得人臉都紅了。
尤其是剛才坐在亭玉邊上，後來給李秀滿讓位置的姐姐，在其中渾水摸魚，誇得她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花見花開，車見車爆胎。
林亭玉憋氣，艱難地讓臉頰上泛起幾分紅色，羞澀靦腆。
李秀滿的到來，令這場漫長低效的會議極速縮短時長，大概不到二十分鐘不到，所有需要商討的專案被都有了結果。
“三個月後，準備出道。”
李秀滿站起來，拍拍林亭玉的肩膀，像個慈祥又親切的長輩，“要相信你的天賦和潛力，未來一定會有成就的。”
總監搓著雙手，笑得十分殷切：“沒錯沒錯，希望我們公司能再出一個寶兒那樣的歌手，衝出亞洲，走向世界。”
林亭玉總覺得應該說些什麼，比如‘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比如‘李秀滿老師，我會努力的’、比如‘我一定會像寶兒姐姐一樣成為優秀的歌手’等等等等。
但最後她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表情真摯地點頭，又羞澀地抿嘴。
她本來也只是個16歲的小孩，害羞多正常。
會議結束，林亭玉回練習生宿舍休息。
S.M公司提供給練習生的宿舍非常有限，裡面絕大部分都是準備出道或者是外地外國的人。許多本國練習生，寧願每天坐兩三個小時的公交來回，也不會選擇住宿舍。
這點和中國差太多了，林亭玉從小學便適應了寄宿生活，對此沒什麼不適。
尤其住宿的練習生們大多數只有在睡覺時間才會在宿舍。所以很多時候，都是林亭玉一個人在宿舍待著。
很安靜。
也很無聊。
2006年的夏天即將來臨，空氣裡卻沒有一絲燥熱的氣息，彷彿日期與季節總是在時間的尺度上拉拉扯扯。
林亭玉掏出手機，MSN上發出去的訊息沒有回覆，她猜大部分人都在忙碌於自己的生活。
但很快她也要忙碌起來了呢。
想到這她不禁有些高興，當即給媽媽報了平安，並告知自己即將出道的訊息，同樣的訊息她還發給了幾位親近的朋友。
可依舊沒有回覆。
林亭玉感到幾分沮喪。
快樂無處分享，好無聊哦。
算了，先想好怎麼感謝她的金大腿李秀滿老師，起碼在出道前，這張護身符的作用都很大。
正想著，滴滴的提示音響起。
終於有人回了一條【恭喜】。
林亭玉頓時如打了雞血，編輯訊息過去：
【請我吃飯？】
對方沒有立即回覆。
可能被她的厚顏無恥嚇到了。
林亭玉放下手機，在宿舍裡轉悠，甚至做完了一套完整的廣播體操，才收到回信。
對方直接發了地址，看位置，距她宿舍不是很遠。
這兩天宿管大媽好像回老家探親了，應該不會有人管夜不歸宿的事。
況且她也不會夜不歸宿。
只是去吃個夜宵而已。
拎著帽子和眼鏡，林亭玉裹上外套，哼哧哼哧直奔夜宵鋪子。
六月的夜裡，有時還挺冷的。
首爾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街邊的商鋪都閉店關門，但擺在商鋪門口的塑膠棚大排檔卻是一個接一個，紅色的篷布令這個夜晚多了幾分火熱。
每家大排檔的篷布上都貼著選單，辣炒豬肉、無骨雞爪、蛤蜊湯、魚餅湯、海鮮煎餅、烏冬麵、明太魚籽蒸蛋……
琳琅滿目，應接不暇。
她到了地方，卻沒看到人。
只看到這些選單，真是又餓又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