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天色暗了,遠處天際燒起一片織金一般絢麗的晚霞。
平原上,村莊點點,炊煙裊裊,淡淡的月影從另一個方向浮現在天邊。
一處城池在天月交接處,若隱若現。
本來一直沉默趕路的魔修看到那座城池,忽然開口:“御風太辛苦,前方是凌雲城,不如我們去城中買個妖獸坐騎或是飛行法寶再走?”
沈君玉心頭一動,忍不住看了魔修一眼。
魔修見到沈君玉這個眼神,也不解釋,微微一笑,只問:“去麼?”
沈君玉看著魔修銀色面具下漆黑含笑的眸子,知道魔修自己並無大礙,應當是看出他先前對陣原穆州時消耗過大,御劍半日下來,已經有些吃力,才如此提議的。
心頭微微有一絲感激湧出,沈君玉也沒有忸怩,就這麼點了點頭。
魔修見沈君玉同意了,又道:“你這沈少宗主的名頭太大,若直接這麼進城,只怕不出一刻鐘就有人通風報信去了。”
“先易個容吧。”
沈君玉會意,就默默拈了個口訣,改換了容貌,變成一個容貌普通秀氣的青年模樣。
只是那一襲脫俗白衣下超逸出塵的氣質並未更改半分。
而沈君玉易容完之後,魔修便一直凝眸看著沈君玉,眸光微微閃爍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沈君玉見狀,不由得問:“怎麼了?我的易容術有破綻?”
魔修聞言,方才回過神,接著他就啞然搖搖頭:“沒有,但你這一身衣裳和氣派還是不像尋常修士,反而更扎眼了。”
這次輪到沈君玉啞然了。
他向來聽勸,便翻找了一下儲物戒,換下白衣,重新找出一套普通的青色修士服穿了。
魔修端詳了片刻,這才點點頭:“雖然還有些惹眼,但已經很好了。”
說完,魔修就回過眼,也不避諱,就這麼當著沈君玉的面伸手摘下了銀色面具,自己也換了一身樸素的藍色修士服,
沈君玉一直在一旁默默看著魔修的變化,這時,他注視著魔修此時同他一般只能算得上是中人之姿的清俊面龐。
他知道,魔修這自然也是易容。
但此刻,不知為何,他莫名就有些好奇,魔修的真容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可沈君玉也清楚,這種事不是他現在該好奇的。
所以靜了一會,沈君玉只是開口問出了另外一個問題。
他問:“總算我們也認識這麼久了,閣下可願告訴我你的名姓?”
頓了頓,沈君玉又道:“若是不方便也沒關係。”
魔修終於抬眼看向沈君玉。
片刻後,他坦然一笑:“這有什麼不方便的?我姓聞,單名一個宿字。”
沈君玉聽完,微微詫異了一下,點點頭:“好名字,倒是同魔族一位大能極像。我差點都弄錯了。”
魔修靜了一瞬,面不改色道:“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
·
二人進入凌雲城時,明月已經掛上了半空。
凌雲城街上倒還是燈火通明,十分熱鬧,許多鋪子也還開著。
兩人目的明確,商量好了之後,就去了一家售賣飛行法器的鋪子。
這個時間,鋪子的老闆已經昏昏欲睡了,見到有客人來,便強打起精神來招待。
沈君玉正想讓老闆把店裡的法寶介紹一番,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十分嘈雜的吵鬧聲。
隱約間,能聽到“玉衡宗”“少宗主”等詞句。
沈君玉和聞宿聽力都極為敏銳,聽到這些這些詞,立刻對視一眼。
兩人心意相通。
此時,聞宿當機立斷,還未等那昏昏欲睡的老闆完全清醒,便抬手,直接一掌打破了櫃檯!
伸手取了一枚白玉舟就走。
聞宿動作極快,等老闆回過神來的時候,面前便只剩下一片狼藉的櫃檯了。
老闆張了張嘴,露出一臉哭喪的表情,正要大叫,忽然,一個華麗精緻的錦囊從空中飛過,直接砸進他嘴裡。
一下子就堵住了他的哭喪聲。
隱約間,老闆看到一抹青色的袖擺。
“呸呸呸”了幾聲,老闆連忙將錦囊從嘴裡拽了出來,正氣急敗壞地想扔掉,卻猛地感受到裡面傳來一絲清新的靈氣。
老闆心頭一動,立刻解開了錦囊。
一枚兒拳大小的夜明珠粲然其間,緩緩綻放著柔和的光輝。
看著這枚夜明珠,老闆嘴巴不覺猛地張大了,久久都未回過神來。
凌雲城上。
一襲青衣和一襲藍衣從屋頂上御風掠過,一邊出城,一邊側耳聽著酒樓裡和街上的動靜。
聽了一會,沈君玉心下稍安。
果然,他跟聞宿被通緝懸賞了。
只不過,通緝懸賞他們的並非劍宗也並非玉衡宗,而是靈寶宗。
用腳趾想也知道,這通緝懸賞令一定是林殊意下的。
其間還伴隨著很多離譜的謠言傳出,多半都是說他已被魔修奪舍,性情大變,若是能抓到他,無論生死,只要送到靈寶宗就能拿到重賞。
而這時,酒樓裡更有一個有修士高聲浮誇道:“胡說,我當時在現場,看到的卻不是這般!”
眾人連忙起鬨讓他講。
那修士醉醺醺地搖搖頭,就道:“起因是那沈少宗主被原少宗主戴了綠帽子,綠他的還是他親弟弟,嘿!這沈少宗主一氣之下乾脆就勾搭上了一個魔修,兩人雙宿雙飛了。”
立刻有人不信。
“不是奪舍麼?那沈少宗主再怎麼難過,也不至於跟一個魔修跑了,自毀前程吧?”
“嗐,我親眼所見,怎能有錯?那會那沈少宗主跟那魔修眉來眼去,光明正大的手都拉上了,私下說不定已經成了好事,要不然那沈少宗主怎會心甘情願跟他,多半是被睡——”
修士那誇誇其談的得意嗓音還未落定,忽然,轟然一聲巨響傳來,酒樓屋頂竟是直接被砸穿了一個大洞!
緊接著,一道黑紅色魔氣如劍貫下,當胸擊中那個洋洋得意炫耀的修士。
修士瞪大了眼,嘴唇張大,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就猛地噴出一口血,直接從樓上直直掉了下去——
一時間,酒樓裡大亂!
眾人看到那黑紅色魔氣,也不覺驚詫萬分。
立刻便有人叫道:“是魔修!該不會就是秘境裡面拐跑沈少宗主的那個吧!”
“是他,就是他,那魔氣的顏色都同尋常魔修不一樣!”
這人喊聲一出,酒樓裡愈發紛紛亂成一片,無數法寶法器光芒亮起,打的打,追的追。
然而聞宿一擊及退,趁眾人忙亂的時機,早就跟沈君玉二人離開了凌雲城。
此時,他們正立在一處荒野上,遙遙看著凌雲城內的動亂。
遠處,凌雲城中酒樓的上方正亮起無數道遁光,朝四面搜去,但並沒有朝他們這個方向來的。
聞宿立在風中,見到這一幕,稍稍鬆了口氣,這才扭頭看向一旁的沈君玉,低聲道:“抱歉,方才我火氣大了些,差點讓我們暴露了。”
頓了頓,他又冷聲說:“只是那人嘴巴實在不乾不淨,聽得人心頭煩躁,我才出手的。”
沈君玉靜了一瞬,看他:“你為何道歉?”
聞宿微怔。
沈君玉一雙琉璃色眸子澄明清澈,他跟聞宿詫異的眸光對視,半晌,淡淡笑了一笑:“你替我出頭,我很高興,怎麼會怪你?”
沈君玉笑的時候神色十分平靜,眸中光芒也極為柔和。
重活一世,他從不避諱去表達自己的好感和厭惡。
而聞宿看著沈君玉這個眼神,靜了許久,心下很輕地跳了一下。
接著,他又十分欲蓋彌彰地別過眼,唇角壓不住地淡淡道:“那就好,我還怕你覺得我這個魔修把你帶壞了。”
沈君玉奇道:“我現在不也是魔修麼?談何帶壞?”
“更何況,他們都說是我拐帶了你,說不好還是我佔了便宜。”
聞宿聽到這,心頭愈發詫異,更有一絲別樣的情緒湧出,再也忍不住,再次看向沈君玉。
但沈君玉這次沒有笑也沒有調侃的意思,一張易容後的清秀側臉只是平靜淡然地迎著月光看向凌雲城那邊,認真注意著那些修士的動向。
聞宿看了片刻,什麼也沒看出來。
心下先是稍稍失落,但看著看著,又漸漸生出一種莫名的安定感來。
·
劍宗,凌雲峰。
原穆州帶著一身疲憊趕回凌雲峰,還沒來得及去療傷,便迎面撞上了趕來的雲素衣。
本來已經略略平復了心情的原穆州,在此刻見到雲素衣,心中那股無名陰火不覺一下子湧了出來。
他閉了閉眼,正想讓雲素衣不要攔路。
雲素衣卻已經一臉責備和焦急地開口道:“穆州,聽說君玉被魔修奪舍了?這件事你知道多少?他是因為被魔修奪舍了才不願意救源兒的麼?”
原穆州猛地睜眼,眸光清寒如冰地直直看向眼前的雲素衣。
對上原穆州這個眼神,即便雲素衣是煉虛境的大能了,也不覺背心微微一寒。
可惦記著沈思源越發重的傷勢,雲素衣忖度片刻,還是打算開口。
而就在這時——
“君玉沒有入魔,我想攔下他,但,我敗了。”
原穆州眸中不起一絲波瀾,一字一句地道。
雲素衣:?!
她神色大震,吃驚道:“怎會如此?你怎會攔不住君玉?”
下一秒,她不覺又心生疑慮:“穆州,是你顧念舊情,故意放走君玉的,對不對?”
聽到雲素衣這個問話,原穆州也不回答,就這麼面無表情地看著雲素衣。
直到雲素衣流露出幾分招架不住的遲疑之色,原穆州方才緩緩逼近一步,眸光冰寒如鐵地直直注視著雲素衣的眼睛,問:
“雲伯母,關於借君玉金丹的事,我想問您三個問題。”
“你能回答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