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了個清潔咒滌盪去一身水汽塵垢,沈君玉只覺身體愈發輕盈舒適了幾分。
接著,他便起身,立在山石上,再次仰頭,看向頭頂的那兩輪並行日月。
日月同天,相互輝映,卻又光芒柔和,靈氣逸散,即便直接注視也不會讓人覺得刺目。
雖然已經接受了自己的成功重生,可看到這熟悉的景緻,沈君玉還是難免微微失神。
這座秘境名叫陰陽秘境,天上並行的日月正是秘境的兩個靈氣樞紐,一個極陽,一個極陰,秘境故此得名。
不過,修真界特殊的秘境數不勝數,陰陽秘境的這點特異之處只能算是尋常。
但這卻是沈君玉前世百年記憶中最讓他難以忘懷的一個秘境。
因為,當年正是在陰陽秘境,他替沈思源擋下了來自魔修的致命一箭,從此金丹碎裂,整整在雲渺閣當了近百年的“廢人”。
往事不堪回首,即便已經過去了那麼久,金丹碎裂那一刻的劇痛沈君玉仍是記憶猶新。
但念及此處,沈君玉並沒有流露出一絲怨恨或是痛苦的表情,反而異常平靜,神色中唯有豁達。
接著他便提起靈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瀑布。
這一次,他離開時選擇了同前世截然相反的方向。
這就意味著,他不會再碰到沈思源被那魔修追殺的場景。
倒也並不是他不忍,只是,他再也不想同前世相關的那些人扯上任何干繫了。
·
重活一世,沈君玉帶著過往記憶,自然對秘境中那些藏寶點都瞭如指掌。
他既然已經選擇脫離前世的所有關聯,便要為自己的以後做好萬全準備,所有好處資源自然是要拿盡才行。
若是前世的沈君玉,多半不會輕易染指屬於“別人”的機緣。
可現在,他顧不得這麼多了。
想著,沈君玉抬手一招,鳳翎劍便浮空而起,他縱身躍上,鳳翎劍便載著他,徑直朝著他所知道的藏寶洞方位去了。
清風拂面,掠過沈君玉鬢邊墨髮,空氣中充斥著馥郁清新的花草香氣。
呼吸著這秘境的空氣,沈君玉只覺心神舒暢,鬱氣盡除。
忽然——
一個極為熟悉但略顯青澀的嗓音從不遠處傳入了沈君玉的耳中。
惡毒裡帶著一絲驕縱。
“我可是玉衡宗少宗主,你若不把赤炎矢交出來,我便將秘境中其他修士都喚來。到時你魔修身份暴露,必定死無葬身之地!你可考慮清楚了!”
赫然便是沈思源。
原本沈君玉在沈思源開口那一刻就微微皺了眉,下意識便想調轉方向離開此地。
他是真心不想再跟從前這些人扯上半分關係。
可等沈思源這句話說完,沈君玉靜了一瞬,心頭微沉,竟是不動聲色地驅使靈劍懸停在了半空,側耳細聽。
他倒不知,沈思源被魔修追殺的真相竟是如此?
看起來倒又是一場栽贓嫁禍了?
沈君玉還記得,沈思源當年被那魔修一路追殺,遍體鱗傷,幾次祭出傳訊煙花。
他看到傳訊煙花趕來的時候,便看到的是那魔修一臉漠然地祭出從秘境取得的後天至寶赤炎矢凌空射向沈思源。
不知前情因果的沈君玉情急之下,只能迎上去以身相代。
而等待他的,便是金丹破碎的劇痛,以及剩下百年不分晝夜,漫漫無盡的折磨。
他還記得,在他痛到幾度昏迷的養傷期間,有一次隱約聽到原穆州對他說——那個魔修已經被他們抓住,碎屍萬段,連魂魄都碾碎了。
那時的沈君玉聽到這個訊息,並不覺得解氣,也不覺得開心。
他只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廢人,再難回到從前了……
此時此刻,沈君玉無意間聽到了一些他從前不知道的真相,意識到那因他慘死的魔修很有可能也是無辜時,心中還是起了一絲波瀾。
所以他才留了下來。
不遠處,對話還在繼續。
比起沈思源威脅時的故作張牙舞爪,另一個傳來的嗓音倒是清冷平靜,還帶著一絲淡淡的慵懶。
“既然這麼想要,直接上來搶便是了。何必說這一堆廢話虛張聲勢?”
“還是——你不敢?”
“你!”沈思源惱羞成怒,“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呵。”
那清冷嗓音的嗤笑還未落定,便傳來轟然一聲巨響,顯然是沈思源突然出手了!
聽到這,沈君玉眉心微微一跳,還是忍不住抬眼看了過去。
對面樹林中,徹底被魔修激惱的沈思源已經祭出了一件如同燈具一般的天級法器。
這法器通體由八色琉璃製成,四面懸掛著三十六條瓔珞流蘇,華麗非常,啟動時,每條留宿都射出陣陣金光,金光一照出,便能把堅硬無比的山石擊得粉碎。
威力無窮。
沈君玉一眼便認出這天級法寶正是沈度親自送給雲素衣的定情信物,八寶琉璃燈,雲素衣向來把其看得極為珍貴。
卻沒想到在這個時候已經拿出來給了沈思源。
原來父母的偏心早在此刻便有端倪,可笑那時沈君玉竟一無所覺——只以為雲素衣的偏愛真的是因為沈思源體弱。
沈君玉唇邊微微浮出一絲嘲諷。
不遠處,在天級法器密如驟雨的攻擊籠罩下,那魔修行動依卻宛如閒庭信步一般,十分輕鬆。
他一襲黑衣,上半張面目被一個銀質的鳳凰面具籠罩,只露出一截修挺利落的下頜。冷白肌膚上,淡色薄唇微微抿著,透出幾分冷意。
他一邊躲避八寶琉璃燈的攻擊,一邊還時不時挽弓扣弦朝沈思源射出一箭,逼得沈思源不得不倉皇閃躲。
顯然,在同境界下,魔修比沈思源強過太多。
可沈君玉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到這魔修時,他渾身是血,身上魔氣翻騰,看上去猙獰無比,跟此刻一點都不相似。
也不知為何當年他會被沈思源逼成那般?
沈君玉這念頭剛一落下,場中情勢猛地發生了變化。
兩人交戰到最後,沈思源明顯氣力不支,臉色委頓,那魔修見了,欺身而上,想要奪走沈思源掌中的八寶琉璃燈。
可就在魔修靠近沈思源身側的一瞬,原本倉皇忙亂的沈思源眸色忽然變了,變得極為狠毒陰沉。
他凝視著眼前的魔修,詭異一笑,就猛地拍出一掌。
一道紅黑色的詭異光芒立刻從他掌中溢位,撲向魔修心口。
一直安靜觀戰的沈君玉神色陡變。
巫祖血咒?!
沈思源什麼時候學會的這麼惡毒的東西?
那魔修見到巫祖血咒,神色也微微變了,他祭出赤炎矢試圖阻擋這詛咒,只可惜巫祖血咒有形無質,竟是瞬間就穿過了赤炎矢,直直打入了魔修體內!
這變故不過是閃電般幾個呼吸的事,沈君玉即便反應過來想要救那魔修,也來不及了。
場中形勢立刻逆轉。
巫祖血咒發動,無數紅絲便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從魔修體內蔓延鑽出,在魔修體內瘋狂遊蕩。
魔修悶哼一聲,口鼻出血,猛地半跪在地,氣息也一下子跌落下去。
對面的沈思源徐徐站了起來,含笑走到渾身顫抖的魔修身前,低頭嘲諷道:“蠢貨,還敢得意麼?”
“讓你乖乖交出赤炎矢你不交,非要吃點苦頭才算完。”
“那就活該你之後乖乖給我當個魔僕吧。”
鮮血還在持續湧出,魔修喘息沉重,按在地面上的手掌一點點攥拳,青筋暴露。
沈君玉見到這一幕,雖然沒有任何行動,但眸中寒意卻不覺氾濫而出。
他在等,等一個時機。
同時,他腦海中還回蕩著當年那魔修如嗜血修羅般狙殺沈思源的場景。
他想知道,重來一次,那一幕還會出現麼?
這邊,沈思源見魔修一聲不吭,不覺冷笑一聲,正想再用巫祖血咒折磨折磨他。
忽然,魔修顫抖著伸出手,握住了他的靴子。
沈思源:?
但很快,他微微一樂:“怎麼,終於想認主了?”
下一秒,魔修抬眼,藏在銀色面具中的一雙黑瞳綻放出攝人的冷光,他唇邊還滴著血,卻吐字極為清晰地道:“去,死!”
沈思源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被魔修身上驟然爆發出的驚人氣息給掀翻了出去!
沈思源後背重重撞在樹上,終於知道事情不對,爬起身就御劍往外瘋狂飛去。
一邊飛還一邊放出了傳訊煙花。
魔修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擦了一把臉上的血,漠然拾起跌落在地的赤炎矢,便徐徐懸空而起,朝著沈思源逃竄的方向拉開了弓——
見到這一幕,沈君玉眸光微動,不動聲色地便御劍朝魔修後背的方向靠近了幾分。
悄無聲息地替他擋住了這邊可能來的危險。
有怨必報,欠債必償。
沈思源挨這一箭,並不冤。
赤炎矢射出的那一剎,金虹燦若日光,煌煌生輝,刺目近乎白晝!
沈思源在中箭的最後一瞬,嘴裡淒厲喊的是——兄長救我!
多麼熟悉的四個字。
前世沈君玉便是聽到這四個字才不顧一切挺身而出,為沈思源擋下了這致命一箭。
只可惜,現在的沈君玉已經不是前世的沈君玉了。
噗嗤一聲悶響,鮮血四濺,那赤炎矢毫無阻礙地直直射入沈思源的丹田!
沈思源猛地瞪大了眼,從空中跌落下去的時候,他彷彿都能聽到自己丹田裡金丹一點點裂開的聲音。
沈君玉就這麼遙遙注視著這一幕,漠然未動。
而就在沈思源跌落在地的那一剎,他似乎心有所感,猛地噴出一口血,他就竭力朝沈君玉所在的密林中看去。
下一秒,四目相對。
沈思源劇痛的身體狠狠顫了顫,蒼白的臉上是極為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嘴唇張了張,望著沈君玉那雙琉璃色瞳眸中無盡的漠然,似乎試圖說點什麼。
可一張口,吐出來的便是鮮血。
很快,有嘈雜的驚詫和憤怒人聲從遠處傳來,是沈思源傳訊煙花召來的人。
最先抵達的,是一道極為灼目絢爛的劍光,玄色繡著星辰紋樣的華服從天而降。
他幾乎是顫抖著手將倒在地上已經人事不省的沈思源抱在了懷中,拼命輸送靈力,狹長清冷的鳳眸中溢位的痛惜難以遮掩。
是原穆州。
原穆州沒有想到,他會以這種極為荒誕的方式重回到百年前,而一回來,便又目睹了他最不想見的這一場慘劇。
他緊緊抱著懷中的沈思源,幾乎要懷疑這是老天給他開的一個玩笑。
而在看到原穆州這個眼神時,連沈思源都晃神了一瞬。
但很快,沈思源便一臉蒼白地咳著血,竭力再次看向了沈君玉所在的密林,似乎在示意原穆州去看。
原穆州意識到什麼,停了一瞬,猛地抬眼看去。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襲他怎麼也不想在此處看到的溫潤白衣。
一股極為憤怒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洶湧情緒直直湧上原穆州心頭,他看向沈君玉的眸光也在此刻變得極為銳利。
而沈君玉不閃不避,就這麼遙遙立在劍上迎上原穆州這幾乎剜心刻骨的眸光。
當他看清原穆州眸中浸滿的痛惜、責備以及憤怒等種種極為熟悉的情緒後。
他靜了一瞬,恍然——原來,原穆州也重生了啊。
不過,這跟他也沒有什麼關係了。
沈君玉這過於坦然甚至近乎漠然的眼神,徹底刺痛了原穆州此刻憤怒的心。
他眸光沉了沉,正欲抱著已經昏迷過去的沈思源起身朝沈君玉這邊走去,劍宗的其他追中傳訊煙花的弟子也趕到了。
被圍攏過來的弟子擋住視線,原穆州只得先收回眼,猩紅著眸子,用一種極為冷冽的嗓音對其他弟子道:“去那邊,順著血跡把傷了源兒的那個魔修找到,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絕不可輕饒!”
發完號令,原穆州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對面的密林,而此刻,那襲白衣早已消失不見。
原穆州眸色冰冷地停了一瞬,便頭也不回地抱著沈思源御劍沖天而起,朝秘境最邊緣的傳送點趕去。
幾個劍宗弟子看著原穆州對沈思源如此慎重的樣子,不覺面面相覷,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要知道前幾日原穆州才和沈君玉去了彩雲山,遊山玩水,親密非常。
可怎麼又叫上小舅子源兒了?即便是受傷,也不該這麼不避嫌吧……
當然,這些弟子是不敢過問他們少宗主的事的,領了號令,便蜂擁按照原穆州的吩咐去追蹤那逃走的魔修了。
·
魔修逃了一路,一路上都是血跡斑斑。
巫祖血咒還在不停侵蝕他的身體,消耗他的魔力。
只不過他此刻眸中並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只有著一絲冷冽的銳利。
想他一世英名,居然在這種小輩手裡翻船了。
不過想到玉衡宗如此名門大宗,所謂的少宗主手段居然比魔族還陰損,他又覺得十分好笑。
好在,這次損失的只是個化身。
要不然,他就是滅了玉衡宗全宗都不夠洩憤。
唯一可惜的是,這次恐怕很難把赤炎矢帶回去了。
忽然——
一個溫潤中透著一絲清冷的平靜嗓音鑽入他耳中。
“劍宗的人在前面設了埋伏,不想死就轉道東南。”
魔修:?
他咳了一口血,淡淡啞聲問:“誰?”
“能救你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