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宮中,見到跑的滿頭大汗的具衡國急急而來,皇后讓宮女趕緊端上茶水,遞上涼水泡過的毛巾,有些歉意的笑道:“看把你累的,也怪我,急急的把你喊來,其實沒啥大事,這不是中元節快要到了嘛,都準備的如何了?”
具衡國擦著滿臉大汗,差點哭了,“娘娘,老奴哪有別的心思啊!”
“案子的事焦頭爛額了吧!即使如此,中元節讓別人去忙吧!”
具衡國點頭哈腰,“還是娘娘體諒我們做奴才的辛苦,老奴這幾天被罵慘了,中輔們天天督促,聖上都大聲叱罵過老奴幾次了,再查不出來,老奴都想死了。”
“擔子都在你這裡,還不是都要扛著嗎?姜相是中丞,國務繁重,加上耿直無芥,沒體諒你們的難處,就多說了幾句,不過,你啊,就是個實心眼。”
知道皇后有所指,具衡國討好道:“看來娘娘有妙招,老奴也討個主意。”
皇后咩嘴輕笑,“實心做事,這樣很好,不過也不好!中侍也是督公,管著偌大的衛府,還管著宮裡這麼大攤子事,怎麼能跑的過來,本宮看啊,讓姜家人查案就是了,誰要是罵,你就將姜家人抬出來,看他們還敢說啥!”
具衡國翹起大拇指,連聲讚道:“娘娘就是我們的東宮娘娘,舉重若輕,這麼難的事,在娘娘手裡,可是輕鬆的緊吶,怪不得人說娘娘聖明,這下算是見識了,老奴馬上去趟衛府,按照娘娘的意思,將此事安排下去。”抬步正要離去,具衡國突然想起來,“娘娘這一提醒,老奴倒想起來一人來。姜家的姜弘羊!此人機敏練達,倒是破案的好手,去年的無頭女屍案,就是他偵破的。”
皇后來了興趣,湊了過來,“什麼無頭女屍案,本宮怎麼不知道?”
具衡國解釋道:“娘娘,此案去年都驚動了大司寇府,相當的離奇,可謂是匪夷所思,駭人聽聞啊,這要是說起來,話就長了,只怕是娘娘沒空來聽。”
皇后端茶笑道:“這麼一說,本宮更是心癢難耐,是非聽不可了!中侍就長話短說其中的曲折。”讓宮女端來茶水,“其實,本宮也喜歡聽這些離奇故事的。”
具衡國恭敬的端過茶水,輕呷一口,“娘娘宮裡的茶真香!”
皇后身邊的侍女解釋道:“這叫蘭石香!聽品茶大師遊鴻漸說起過,這茶,上者生爛石,中者生礫壤,下者生黃土,此茶本叫爛石香。後來加入烘乾的蘭花,這泡起來就素淨,聞起來就淡雅了,名字也就變得精緻起來,叫蘭石香了!”
“果然是茶香沁脾啊!”具衡國又飲了口,“去年仲夏,在北野城那邊發現了腐爛的無頭女屍,此女水性楊花,起初以為是她丈夫怨恨,便殺之洩憤,都尉府判決,報到大司寇府就這麼結案了。可姜弘羊發現此女並沒有死,而是被富商藏匿起來,富商殺死女僕,斬其頭顱,來冒充此女,自此才發現了真兇。”
皇后也是有些驚訝,“說起來,這辦案子還是你們衛府更得力啊!怪不得聖上多倚重你們,要不是你們衛府,這家的丈夫定然是冤死了。”
具衡國言道:“娘娘抬愛了,我們衛府不過是多了些遍佈大街小巷的暗探罷了,若不是有這些暗探相助,僅憑姜弘羊,也不會查清真相的。”
皇后點頭,“那這次就要中侍為聖上分憂了!”說著就對身邊的侍女言道:“督公喜歡這蘭石香,取過一半來,讓督公也分享我們的好茶。”
衛府執事堂中,督公具衡國、衛公車丘梁、掌衛和一干領衛靜坐。
二十七八歲的府衛快步進來,見到衛府的重臣都在,不緊不慢的對在座的眾人言道:“督公、衛公、掌衛、諸位大人,在下姜弘羊,前來領命。”
上下打量,見他身量中等,方面闊耳,鼻樑高懸,兩眼長細,雙眼聚神,面色波瀾不驚,倒有一番風度,具衡國很是滿意,衝他頷首微笑,算作施禮。
具衡國尖細的嗓音言道:“你就是姜弘羊吧!平日裡倒是多有耳聞,今日才能得見。他們對你多有誇讚,這麼多年來,著實偵破過幾起大案子,有人就把你舉薦上來了。本公粗懂相面之術,算是觀過知仁矣!果然是文華雅達,福堂豐滿,精神爽快,把這起大案交給了你,本公倒是很放心的緊。”
姜弘羊倒是落落大方,躬身行禮,“屬下謝過督公抬愛。”
具衡國更是滿意的點頭,“好,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這個案子就全權交予你負責了,聖上不幾日就要去應國獵苑圍獵了,本公要陪同聖上前去。”
具衡國起身,從腰間取下碩大的金色令牌,向著皇宮拱手,以示敬重,“聖上關注此案,諸位務必盡力!姜弘羊,這是本公腰牌,暫借與你,這塊腰牌代表聖上威嚴!亮出這塊腰牌,可以隨意出入府衙,審查官員!你只管辦案,有什麼事,本公自會替你擔待!但你也知道我們衛府的規矩,正因為我們誓死追隨聖上,是天家鷹犬,朝廷爪牙,人家喊我們烏鴉,就像烏鴉那樣有聰明的手段,勇猛的精神,警惕的耳目,要為不忠於陛下的反叛者和帝國的危害者帶來死亡!”
姜弘羊正要接過腰牌,具衡國言卻道:“本公只有一個條件,這個案子辦的要讓聖上滿意,若是有事難決,就飛報給我,這裡的烏鴉還是有用的。”
接過沉甸甸的令牌,低頭細看,令牌製作精美,正面刻畫烏鴉的雲紋細密,條條清晰,極難偽造,正面篆字寫“欽命府衛”,背面寫“識事辨物”。
看到督公離去,府衛都圍了過來,好奇的看著欽命令牌。
姜弘羊最好的搭檔,三十多歲的協衛藺本上前,接過令牌。
姜弘羊剛來衛府,二人就共同辦案。姜弘羊是姜家旁支,藺本也是如此,兩人很是聊得來。姜弘羊深沉多思,不苟言笑,而藺本性格舒朗,四處交友,這麼多年在一起辦案,可謂是相得益彰,辦過不少驚動中都的大案。
翻來覆去端詳著令牌,藺本嘖嘖稱奇,“督公令牌,果然不一樣,這雲紋!又多又密,肯定是將作監高人的手筆,聽說要這雲紋要和皇上的對上,才算正宗,看,這烏鴉,多生動,眼都會轉,上面還寫欽命二字,我們就寫府衛。”
在眾人羨慕嫉妒的目光中,姜弘羊和老搭檔藺本回到了房中。
姜弘羊拿著沉甸甸的牌子,苦笑道:“這是我的運氣來了吧!”
藺本笑嘻嘻的言道:“能得到督公的賞識,將來必能飛黃騰達啊!”
姜弘羊臉上帶著焦慮,沉重言道:“你就看到了這個,沒有看到另一面,老弟我恐怕捲入到漩渦中去了,若是處理不好,恐怕馬上就會大難臨頭。”
藺本充滿理解,“其實,大家也能猜到,估計和你來自姜家有關。”
姜弘羊面色無奈,“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先查卷宗,看看有什麼線索沒有。去大司寇府!既然督公把令牌留給我,就要好好地耍耍威風了。”
藺本高聲道:“這話提氣,聽著就帶勁,走,查案去。”
二人從大司寇府中出來,看著太陽西斜,都若有所思。
兩人看著對方,都要張口說話,藺本笑道:“你有欽命,你先說。”
姜弘羊乾笑兩聲,嚴肅起來,“從檔庫中的存檔看,這四名受害者祖父都來自邕梁,也都參與過邕梁的剛浪林暴動,後來才進入北軍。”
藺本不解的問道:“啥?剛浪林暴動?啥玩意?”
“我也不知道!”姜弘羊搖了搖頭,“都參與過東林門兵變,算是誅殺戾太子的先鋒,被戾太子餘部所殺是合情合理的,可十五年過去了,那些餘黨不作鳥獸散。”
藺本點頭,“這倒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有人藉機生事。可……是誰那?”
姜弘羊犯難道:“沒有確鑿證據,不能妄斷,那樣只會是捕風捉影,到頭來一無所得!先找個地方,去問問當年剛浪軍的故事,也許能找到什麼線索。”
藺本建議道:“要不要去問問姜相,也許姜相能給我們點意見。”
“先不要著急,事情還沒有任何眉目。”姜弘羊言道:“走,去太學問問,還沒有去過那個大學府吶,那裡面可都是博學之士,也許能告訴我們些什麼。”
中都中北部,坐落著享譽中天的最高學府,太學!
在太學中部的平坦地面上,便是中天最宏偉的建築,大明堂。
正在端坐的大學正邢祖林見到二人到來,笑呵呵的頷首,手勢示意他們坐下喝茶,讓僕人奉上茶水,二人趕忙施禮言道:“有勞大學正了!”
二人坐下,看清對面坐著的邢祖林,此人身材矮胖,額頭高隆,頭髮稀稀疏疏,看起來就是智珠在握,照人不疲之士,總是笑眯眯的看人。
邢祖林淺飲一口,“你們來此的目的,梁相有過交代,讓老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讓我不用隱瞞什麼。老夫就把了解的情況給你們說說。”
指著《邕乘》這本書,邢祖林言道:“此書記載邕梁近百年來的歷史,說起來,剛浪軍暴動可就遠了,五十多年前,邕梁人口太多,導致田地不足,失去土地後的農民變成了流民,當時邕梁不過七百萬人口,就有百萬流民。”
二人面露不可思議,“百萬流民?”
邢祖林點頭,“當年,邕梁的土地兼併到不可思議的程度,絕大部分財富,集中於不到百家之手,特別是沿著大洄水的芮豐、邠暘和西虢三郡,最適合種植,最為富饒,卻財富卻最集中。遍地流民,為了生存,只能剽掠,而公府不加撫卹,不解民難,反而圈禁起來,任其自生自滅,一旦亂起,便強力鎮壓,最後毫無活路的流民,在淨明宗帶領下,驟然作亂,爆發了震驚天下的淨明宗之亂。”
藺本問道:“大學正,淨明宗之亂?還是剛浪林之亂?”
“說起淨明宗來,可要追溯到更遙遠的拜火教,拜火教從西方傳到中土以後,迅速發展,卻被反覆鎮壓,等傳到邕梁,就成了淨明宗……”
看到大學正品茶論道,氣定神閒的架勢,是準備滔滔不絕的講吓去。
二人趕緊阻止了大學正的授業打算,姜弘羊清了清嗓子,“大學正,這個中天的宗教史,他日再來請教,我們只想知道和這個案子有什麼關係。”
雖被打斷,溫文爾雅的邢祖林倒也不火,笑道:“好,老夫就給你們講講,這幾人都是剛浪軍暴動的餘部,說起來應該是尚元忠和伏藝祖的手下。”
“尚元忠和伏藝祖是剛浪林的手下大將,尚元忠本名不可考,此名是崇武帝所賜,他本是農夫,破產後打家舍宅,成了山匪,伏藝祖最早跟著剛浪林起事。崇武帝肅清亂匪,多賴二人之力,他們被大義感召,伏藝祖獻出了少習關,崇武帝才能出關剿匪;尚元忠剿匪得力,最後戰死在瀚海,此人飛揚跋扈,算是不容於崇武帝吧,這段歷史算是公案了,就不多說了,裡面的故事多著吶!”
姜弘羊算是粗懂前因後果,繼續問道:“後來那?”
邢祖林言道:“剿滅叛亂後,戰功卓著的歸義軍跟著崇武帝返回中都,被安置在北軍,算是有口飯吃。他們是剛浪軍叛將,為人所不喜,封爵就不要提了。沒有田地,世代為兵,生活困苦,鬱郁不得志,十分可憐啊,。聖上早年在北軍時,刻意結交,相約共謀富貴。東林門兵變時,這些人和聖上同生共死,算是有了福報,紛紛調入龍武衛為將。幫助聖上肅清戾太子黨羽,可謂是血流成河啊!”
二人這才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藺本言道:“這麼說來,他們都有共同的身份了,先祖都曾是淨明宗信徒,出賣過袍澤,也都參與過東林門事變。”
邢祖林微微點頭,“以此看來,茶陵鬥家很有可能。”
姜弘羊笑道:“這和在下的想法不謀而合!不過這有些太倉促。”
邢祖林壓低聲音,“有些事,你們可能不知道,其實,戾太子還有個夫人,叫劉采衣,有個女兒叫公輸玭,兵變後,戾太子妃不見蹤影,而公輸玭曾被罰為妓。聖上仁和,後將其寬恕,關在宗獄,這事梁相特意叮囑,不用隱瞞,也許對查案有用,不過你們知道了,不要多說,心中瞭然便可!”
見到天色不早,姜弘羊二人起身,拜辭大學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