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年雪

3 羔羊

五千,約等於程音的全部積蓄。

其實程音這些年沒少賺錢,一邊讀書,一邊打工,忙的時候每週兼好幾份差。

但自從鹿雪開始讀幼兒園,她們的開銷就一日大過一日,小孩沒戶口進不了公立,最便宜的民辦園都要兩三千一個月。

到了畢業季,程音既要寫論文,又得找工作,兼職實習全停歇,大半年都在坐吃山空。

而今她唯一的指望,是一筆即將到來的國家級獎學金——她的各項得分都高於其他同學,拿獎應該沒有問題。

彷彿冥冥之中的註定,這筆獎金不多不少,正好三萬元整。

還沒到手就已花空,她口袋裡怕不是有個無底洞。

交完押金,程音馬不停蹄跑上樓去看鹿雪。

醫生初步診斷是突發性小兒腸扭轉,雖然沒到腹膜炎的程度,但B超顯示有梗阻,需要儘快手術。

小姑娘換上了大號的住院服,安靜地躺在床上,不哭不鬧,和隔壁床形成了鮮明對比。

程音嬉皮笑臉:“聽說,條紋衫是今年的新流行。”

鹿雪表情嚴肅:“做手術貴嗎?”

別家小孩擔心開刀疼不疼,她家小孩卻只關心貴不貴……程音愣了愣,笑道:“放心,我砍價了。”

“醫院不講價,這裡是正規單位,白衣天使救死扶傷,又不是開店賺錢。”鹿雪翻了個白眼。

程鹿雪最常讀的兩本繪本,一是《可愛的人體》,二是《快樂的醫院》。她從五歲起立志要懸壺濟世,迄今已有一年。

程音拱手認輸。

“價格無所謂,”她鄭重拍了拍鹿雪,“後天你將獲得手術室一日體驗卡,要問醫生什麼問題,你快想想提綱。”

一句話,成功岔開了話題。

價格當然有所謂,程音忽然有些不安,躲到走廊去給研究生辦打電話。

原本她想打聽獎學金幾時能到賬,怎料對面一陣支吾,給了她一個出人意料的訊息。

“初評過了,主管院領導稽核沒過。”

程音沒再多言,默然掛了電話。

主管院領導,不就是她導師?不對,應該叫前導師才是。

有些人過於噁心,光想到其人其事,就叫人大倒胃口。

程音選導師時看走了眼,光考慮學術聲望,沒考察道德人品,誰能想到,德高望重的曹教授,居然是個老色痞。

正經了不到半學期,此人就揭開了人皮。

言談舉止不堪入目,目光對視都讓人覺得噁心,程音沒給禽獸機會,轉頭將之告到院辦。

然而她的口碑不怎麼好,舉報沒有被認真對待,對方還倒打一耙,說她是誣告。

末了,院裡只是敷衍地給她換了個導師收尾。

之後,麻煩便接踵而至。

曹平江不消停,一會威脅不讓她畢業,一會威脅沒人敢收她讀博士……這廝在圈內聲望極高,誰不得賣他三分薄面?

程音本想著,乾脆畢業或者換個專業,總能躲開這個人渣——不是她怕事,拖家帶口的人,瓷器店裡打老鼠,總歸有些顧慮。

哪曉得他連評獎都要來踩一腳!

程音心事重重回到病房,鹿雪正支著小桌子,連畫圖帶拼音,寫第二天對麻醉師、主刀醫生和護士姐姐的採訪提綱。

她看了一會兒,忽然一抿唇,請示道:“我想回趟宿舍,你一個人行嗎?”

鹿雪頭都不抬:“行。”

片刻,她抬起頭,叮囑程音:“天黑前要回來。別忘記拿手電筒。儘量走大路。要是突然看不清,別不好意思找人幫忙。”

程音衝她擺擺手:“放心,我最近眼睛好多了。”

*

宿舍無人,便於行事,程音在衣櫃裡挑了半天,找出了一條半舊的旗袍。

月白天青底,素錦提花緞,按說很雅緻,但她很少穿,因為太顯腰身。

化妝品她也很少用,本就是明豔照人的長相,無需描畫便已浮翠流丹,敷陳太過反而顯得豔俗。

但此時,她從抽屜底部翻出了一根眉筆。

筆是妙筆,寥寥幾下,成功讓她改頭換面——細彎眉,清水眼,眼尾微落,是古早招貼畫上的月份牌美人。

低眉順目,一隻沉默的羔羊。

曹平江的辦公室門洞大開,羔羊緩緩走入,有種羊入虎口的意味。

程音在辦公桌前站定,壓抑著憤怒:“你故意的!”

曹平江新近升做了副院長,換了間更大的辦公室,也有了更大的氣派。滿屋子紅木傢俱陰沉俯視,彷彿分分鐘能把嬌弱的女學生吞噬。

這種掌控感讓他倍感舒適。

他往皮椅上一靠,目光在她周身縈繞:“程同學,這次又想訛詐什麼?”

老男人視線黏膩,腔調卻正常,房門也刻意敞開著,一副坦蕩做派。

程音將材料摜在桌上:“曹院長,我學分績第一,綜合考評前三,兩篇SCI,還有校級金獎,為什麼國獎稽核沒過?”

曹平江挑了下眉:“領導小組的考察,要綜合多方面的因素,你的學生活動太少,何況道德風尚方面,程同學的風評一般啊。”

“道德風尚”四個字一出,程音的手掌不自覺地捏緊。

曹平江立刻移開了桌上的茶杯。

小姑奶奶悶聲幹大事,平時不聲不響,上次被惹急了,一整杯滾茶水直接掀翻,到現在他的手背還留有色沉痕跡。

人冷,性烈,可謂佳釀。

他摩挲手背上那一小塊舊傷,笑容逐漸加深。

“你不要臉!”程音氣急,半天只憋出這麼句話。

粉拳揍人,不疼不說,反倒像撒嬌。曹平江開懷大笑,必須承認,眼下這種力量的懸殊,讓他獲得了極大的心理滿足感。

她能奈他何?不過虛張聲勢而已。

他總算在她身上體會到了逗弄獵物的樂趣。

還想再逗兩下,獵物卻收起桌上的資料,轉身往外走去,曹平江愣住,多少有些意猶未盡。

門半敞著,暮光曖昧流淌,繞著美人軟腴的腰線,讓人捨不得移開眼,他不自覺站起了身。

程音氣沖沖走到門口,又踉蹌著停下了腳步。

“你會遭報應的!”她回頭瞪他,罕有地帶了一絲哭腔。

眼圈也有點紅,看在曹平江眼裡,便如鯊魚見著了血。他再顧不上謹慎,快步上前,將程音拉回了辦公室,反手合上了門。

門一旦關閉,氣氛立刻發生了變化。

狩獵關係浮出了水面,美貌的獵物面露驚恐,一邊往後退卻,一邊摸向手包的拉鍊。

小動作過於明顯,成功引起了曹平江的注意,他臉一沉,劈手奪下了她的包,口朝下倒了個乾淨。

在滿地的零碎中,他撿起了一隻錄音筆。

“跟我來這套。”曹平江冷笑,將錄音內容全部清空。他陰沉地盯了會兒程音,又奪過她的手機,關機扔進了抽屜。

至此,獵物徹底落入了絕境。

程音骨頭硬,很少在人前示弱,此刻卻面白如紙,成了一個脆弱的燈籠美人。

前所未有的滿足讓曹平江得意起來,他欣賞了片刻,才彎腰幫她擦掉眼淚。

語氣倒是和緩:“你說你,跟我犟什麼呢?”

指尖香軟,楚楚動人,抽噎聲中,硬骨頭終於碎了,輕聲跟他道歉:

“對不起……曹院長,我女兒生病住院,真的很需要這筆獎金……”

原來如此。

天賜良機突如其來,曹平江心中微動,試探著摟住程音的肩,見她無意反抗,便順水推舟,將溫香軟玉抱了滿懷。

可惜,他還沒來得及盪漾,就被程音一把推開。

她嗚咽道:“您到底看上我什麼了呢,我名聲不好,性格也差,還有個孩子……”

此時夕照昏黃,光影也婆娑,在這寬敞氣派的辦公室裡,一切看來順理成章,甚至還有些許浪漫氛圍。

曹平江忽然對自己的魅力產生了極大自信:“有孩子怎麼了,我沒孩子,這不正好?”

程音抬起臉:“你……什麼意思?”

他微微一笑:“你難道,不想讓你女兒有個家?我跟我老婆感情早就破裂了……”

程音沒有買賬。

她微微低頭,尖下巴沾了淚,盈盈欲滴:“這種話,你跟多少人講過?”

暮光溫柔,籠罩她的臉——冷是冷極,豔也豔極,今日還多了些委曲求全的味道,聊齋裡的狐仙不外如此。

曹平江一個恍惚,忍不住賭咒發起了誓。

可他說自己真心天地可鑑,她就說他四處拈花惹草,聽到他耳中,分明是在拈酸吃醋。

甜意衝上心頭,曹平江忘了謹慎,吐露了自己確實有兩三個相好——但只要她發話,他馬上就跟她們一刀兩斷。

“那個大一的小美女,也包括在內?”程音斜睨他。

曹平江吃驚不小,狐妖果然觀察入微,這麼隱秘的韻事居然也知道。

他正猶疑,被她恨恨用手指一戳:“就知道!”

這一戳讓人心神盪漾,魂都要飛上九天。曹平江總算鬆了口,把情況交代了一二,又當著她面刪掉了小姑娘的微信。

她面若冰霜,不言不語,他追著解釋:“哎呀,一個丫頭片子,味同嚼蠟……”

人人喊打狐狸精,勾人神魂也是狐狸精。曹平江神魂盪漾,不知怎的,就追著程音走到了門口。

門閂咔噠一聲,不知何時,鎖住的門已經被開啟。

夕照耀眼,照醒夢中人,他抬手擋住刺目的陽光,再定睛一看……

哪有什麼羊入虎口逼入絕境賣身救女的小可憐。

更沒什麼拈酸吃醋嬌俏可人的狐狸精。

那女人恢復了一貫的平靜,目光神色淡無情緒。

她衝他晃了晃手裡的鑰匙扣:“新裝置,雲端備份,拿到了,證據。”

這妖精!曹平江猛醒。

他反應不算慢,縱身撲出門外,拽住程音,說出了一大串交換條件。

“國獎名單還沒最後定,你確實總分第一。轉博名額也有,你要是想去別的學校,我熟人很多。另外,你女兒生病要用多少錢?二十萬夠不夠?”

二十萬,程音那張捉襟見肘的銀行卡,還真沒見過這麼大一筆鉅款。

但她遲疑了片刻,便道:“鬆手。”

見曹平江目露兇光,她又道:“剛才路過研辦,我跟他們說曹院長有請,半小時後上樓。”

她看了看錶:“還有一分鐘。”

“……你想幹什麼?難道真想公佈錄音?這對你有什麼好處?”曹平江低聲警告,“這種事情都是女的名聲吃虧!”

“名聲?”程音愣了一瞬,然後笑了。

夕照溫暖,將她月白色的旗袍染成淡金,彷彿披堅執銳。

“反正也不能更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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