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總會落雪,只是不該落在這一夜。
出門時她特意穿了一雙軟靴,內有翻毛,吸水性好,因此也溼得特別快。
朔風似幽靈,將她推進路旁的水坑,再將她的兩隻腳凍成了冰坨坨。
腳趾麻木失去了知覺,戳在雪地裡沙沙作響,她一瘸一拐往前走,像一隻發條壞掉了的玩偶。
這樣的夜晚,以她的年齡,根本不應該出現在大街上。
可是沒有辦法,她實在太害怕了。
爸爸出門之前說,他只是去買一包煙,很快就回家,她信了。
不該信他的。
沒有一次說話算話,她獨自在家等,等到窗戶由亮轉黑,也沒聽見門響。
只有風從門縫鑽進來,發出怪獸似的嗚咽,她嚇得縮成一團,終於被可怕的想象力逼瘋,哭著跑出了家門。
她決定去找媽媽。
媽媽在上夜班,離得不算遠,那條路她走過,沿途又有燈,問題應該不大。
哪知這一夜,雪下得如此之大。
電線不堪重負,被狂風捲著厚雪扯斷,她走著走著,眼前突然沒了光。
沒光就看不見——對於她來說,是伸手不見五指,一點都看不見。
小瞎子,白費油,摸黑點燈摔成了球……這是幼兒園同學取笑她時唱的歌。
從記事起她就知道,自己和別人不太一樣。
隔壁阿婆說,是因為她的屬相不好,雞這種動物,只要天一黑,就會變成睜眼瞎。
就像她。
晚上出門那是萬萬不能,連衛生間她都不肯去,非要起夜的話,她就推醒睡在身旁的媽媽,被抱出去再抱回來。
長到六歲,她被養成一個嬌貴的瓷娃娃,經不起半點磕碰。
然而現在,她快要被磕碎了。
風吹著她連滾帶爬,城市的夜晚,是冰冷而危險的黑色海洋。
她不知道哪裡是黑暗的邊際,只能哭著往前走,一步一滑,突然摔了個大馬趴。
有人用腳絆了她。
“是誰?”她跌坐在地上,汗毛倒豎,哭泣都暫停了一瞬。
她確定剛才踩到了什麼,還聽到了一聲悶哼,她的視力不好,聽覺卻很靈敏。
周圍一片寂靜。
風莫名停息,樹也佇立不語,只有冷空氣凍住整個世界。
寂靜中,她聽到了一串細微的腳步聲,踩著雪向她走來。
是人嗎?還是動物?是活人嗎?
她大驚失色,手腳並用連連後退,腳步聲卻如影隨形,最後停在了她的面前。
你迷路了?
你媽媽呢?
你也沒有家嗎?
幾句模糊的呢喃,落在了她的頭頂,破碎低迴,幾乎分辨不清詞句。
那是一個男孩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