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震動,電光連成一片。
但廟內卻是死寂的黑,只有一點火光,勉強提供些許光亮。
少年身影半明半暗,仰著頭,“是龍啊。”
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
盤旋在破廟之外的便是一條龍種。
少年見過龍,當年大周國師斬殺興風作浪的惡龍之後,曾將龍頭押送至大周各地巡視,以震懾為非作歹的妖魔。
當時惡龍威勢壓得眾人抬不起頭來,只有他傲然而視。
現在這條龍種真算不了什麼。
雙方皆沉默不言,半響後,龍種將爪子伸了進來,妖氣蓬勃,瞬間便讓整座廟宇搖搖欲墜。
千鈞之力,足夠將人碾成血沫。
“呵,四境妖物……”
目前整座天下修行一共分為十境:開塵、靈感、心光、拔雲、見日、洞府、山河、天門、渡劫、飛昇!
撥雲境界修為,再加上妖物軀體天生強大,幾乎可以被斬妖人稱之為大妖,普通的修士單獨遇到絕對生機渺茫!
而下一刻,一線白光劃破深沉夜幕,裹挾最後的光亮,淒厲斬向龍種。
嘭!
狂暴氣浪迸發,那龍種飛快的收回利爪,還未停頓,整座廟宇便驟然倒塌,連帶著那兩隻倖存的妖魔也一起在擠壓之下爆成漫天血沫。
電光閃過,磅礴大雨裡,少年終於看清楚龍種全貌。
這是一條還未成蛟龍的巨蠎,呼吸間仍舊忍不住吐著蛇信。
少年上前,正準備再出一劍,但那龍種卻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再出動作。
“朝廷的人?”龍種發出一陣低沉,冷到骨髓的低吼。
少年腰間掛著一張鐵令牌,上面銀鉤鐵畫刻畫著六個大字,鎮神校尉——趙玄。
淡淡青芒繚繞,襯托著少年更加莫測。
哪怕只是看一眼,都有一股沉到心底的死寂。
能讓它這位四境妖物感到忌憚,這少年的境界絕對不會比他低。
它盤旋在這座山已有二十年,前後見過七名校尉,但他們給的壓力加在一起都沒有面前這個少年的大。
很難說清楚是什麼身份,大事未成之前,龍種不想找麻煩。
它說:“今天便饒過你。”
隨即化成一道淒厲的風,捲起漫天雨線,正欲向遠處離開。
趙玄卻不想輕易饒過它,因本身修行功法特殊,他的實力比同境之間強上許多,甚至可以越境界殺敵,但資源消耗同樣也巨大。
一條龍種渾身都是寶,哪能輕易讓到嘴的肉就這麼飛出去。
“我說過讓你走了?”
嘭嘭嘭!
一息之後,明晝乍現,龍種來不及反應,身體鱗片頓時崩碎一片,迸發出極為璀璨的血光,落在地上頓時長滿了靈芝血草。
剛轉身,這次迎接他它的不是劍光,而是兇猛爆裂的拳印,龍種軀幹撲在地上,犁出極長溝壑。
“你……”
龍種終於意識到一件事,少年有膽氣敢孤身一人入局,自然就有破局的勇氣。
一劍一拳,便將它的妖軀從虛實間砸開。
這時它有些後悔,今天或許不該出來這一趟,老老實實等大雨不絕,等河水漫堤,等他從半龍之軀完全轉化成蛟龍,擊殺這人簡直輕而易舉。
它從地上爬起,咧開嘴,露出剃刀般鋒利的尖牙。
“死!”
話音未落,整條龐大的妖物竟縮小至手臂長短,張口吐出霧氣,整個人如同離弦利箭,向著趙玄掠去。
趙玄佁然不動,只是深吸一口氣,再吐出,在龍種靠近瞬間,揮手斬落。
分不清雨水還是血水,地上暗紅一片,龍種在百米之外現形,此時的它頗為悽慘,渾身鱗片破碎大半,引以為傲的龍尾、爪子被削掉大半,脖頸間更有一條淡淡的紅線,正止不住向外滲出血滴。
龍種恨聲道:“今日領教了,來日必有回報。”
它這話說完,便用比之前快上兩倍的速度向遠處逃開。
……
……
雲山縣是個小縣,城池不大,因為鹽利而由鎮升格而來。
趙玄回到縣衙已經漸近白日。
天色仍舊昏暗一片,風吹青瓦,雨打簷臺,三三兩兩的佐官聚集在後院,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等待最終結果。
王縣令已經寫好公文,兩份,一份是慶賀本縣斬妖校尉斬妖除魔,上書請功;另一份則是請求朝廷再調撥一名校尉前來,並主持前任校尉的衣冠冢。
“趙鎮守,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王某等了一晚,便是要慶賀趙鎮守凱旋歸來!”
說著便將調撥公文壓在最下,一把攥住趙玄的手,言辭之熱烈,實在讓他有些消受不起。
不動聲色抽回手退後兩步,趙玄道:“妖廟已除,王縣尊可以安心。”
“好啊,趙鎮守果然是國之棟樑,有君在,吾無憂矣!”
趙玄笑了笑,沒說什麼。
這些屁話聽一聽便好,不能往心裡去,文人筆舌如刀,半個字都不能信。
“今夜回來時遇到一條大蛇,皮肉生髮已將至化蛟,最近是陰雨天,怕是會出亂子,王縣尊不妨加強堤壩……”
大蛇?化蛟!
眾人一時凝然,雲山縣雖地處西陲,但卻有一條大江奔流而過,依附在大江周圍的是無數良田村落,依靠這條大江灌溉土地。
而大蛇化龍,其中有三等說法。
最次等為走山奔河,所造成危害不過幾村幾地。
次等為河道改易,江水氾濫,危害之地小則波及幾縣,大則蔓延半省!
一等為走江河入海,一路浩浩湯湯,動輒糜爛千里,當年大周國師所斬殺的惡龍便是這種。
“趙鎮守,那妖蛇既然對上,何不一劍斬殺為民除害,防範於未然……”王縣令說完這句話,就發現趙玄正用一種看傻子眼光看著他。
能斬,當場便斬去,哪還用在這裡廢話?
妖物耗費精血一心要逃,他又能怎麼辦。
再說,朝廷一月才給五十枚靈玉,就這點錢,將將夠購買修行材料,不值得玩命!
王縣令不著痕跡瞥了一眼趙玄腰間的令牌,他的想法很清楚,事情能壓則壓,實在壓不住才能上報。
既然有校尉鎮壓此地,便應該全力追剿,至於校尉生死他並不很在意。
寫封公文,即可再調來一位。
趙玄露出一口潔白牙齒,“對了,上月靈玉何時候發,趙某是個武夫,聽不懂官面文章,前日去問庫房、庫房說戶房靈玉還未下發,去問戶房,他們說這是王縣令的意思?不知道王縣令什麼意思?”
“哦,這個啊,本縣是小縣,只有大周官錢儲備,靈玉實在不多,這事本官剛才也和眾位商量過了,就按三七交付如何?”
前恭後倨……
“三成官錢,七成靈玉?”
“非也,趙鎮守想差了。”
“那就是三成靈玉,七成官錢?”
看著微微點頭的王縣令,趙玄眸子一低:“少了。”
“趙玄兄弟,這不少了。”
此次開口的是縣尉,管縣內兵士、有緝捕、除妖責任。
在校尉未來之前斬妖之事便一直由他主管,趙玄來後便歸屬管轄,不過除了上任那天來拜過門之外,其餘十幾天根本沒見到影子。
今日算是第二面。
天色大亮,但此時屋內卻異常昏暗,每個人臉上都模糊著陰影,讓人看不真切。
趙玄不知道該說什麼,上月月初他從武備堂結業,被一紙公文調任到雲山縣擔任校尉。
按照規矩,調任之時便可計算一月之俸祿,而俸祿發放是由府庫批覆,縣衙撥款,同時還要畫印籤壓。
大周立國千年,武備堂出身的校尉便已存在了千年,俸祿體系是由大周開國皇帝一手製定,力求校尉無後顧之憂,可為斬妖除魔之事奮不顧身。
但畢竟千年已過,所謂規矩,早就已經名存實亡。
武備堂再也不會招收良家子,而是改用貧民、乞兒出身。
大周官錢早就不再是足斤足量,而是輕飄飄的一張紙,毫無半點價值,擦屁股都嫌硬。
十五枚靈玉,幾張粗糙手紙當價三十五枚,便是校尉一月俸祿。
趙玄深深看了幾位堂官一眼,沒有說話,按著劍,慢慢轉身離開。
隱約還能聽到堂內傳來的聲音。
“蛇妖之事?……”
“無妨,怪不到你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