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的捷報傳到長安之後,李隆基心神稍定,終於打消了逃亡蜀中的打算。
但是很快,又一個更大的難題擺在他的面前,那就是大唐國庫已經沒錢了,然而新任河東節度使郭子儀以及范陽節度使李光弼向朝廷索要的錢穀數額卻是個天文數字,就連退守潼關的哥舒翰也忝著臉派來信差索要錢帛賞賜將士。
李隆基為此甚至雷霆震怒,破口大罵哥舒翰。
“錢錢錢,都來跟朕要朕,當朕有金山銀山不成?”
“郭子儀和李光弼打了勝仗向朕討要賞錢也罷了,哥舒翰你個狗奴明明吃了敗仗,河朔朧右十幾萬精銳都被葬送大半,居然也有臉索要賞賜?沒有,立刻派人去告訴哥舒翰,要賞錢沒有,倒有顆玉璽,不如拿去換成錢給他的部下發賞錢罷。”
正當李隆基罵得起勁之時,空中忽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罵人有什麼用?能把安祿山和他麾下幾十萬叛軍罵死嗎?”
“你就是罵再狠,安祿山也不會掉根毛,當務之急還是解決財政問題。”
說話的是陸天師,又說道:“正所謂戰鼓一響,黃金萬兩,打仗是最燒錢的,安祿山的叛軍之所以這麼能打,就是因為安祿山給足了錢糧,尤其是奚、契丹以及室韋等胡人騎兵更拿到了他們想都不敢想的賞賜。”
“所以說,哥舒翰並沒有錯。”
“隴右河朔三鎮精兵之所以吃敗仗,不是因為他們不能打,而是因為之前十幾年他們一直跟吐蕃惡戰,將士們太過疲憊,他們原本就已經夠委屈的了,如果這個時候你再不給予他們足額的賞賜,甚至還要扣口糧,信不信明天他們就會開啟城門放叛軍透過潼關?到時候你李隆基連逃往蜀中的機會都沒有。”
捱了訓斥,李隆基只能叉手唱了聲喏。
人是天師,他不過只是天子,捱罵也只能受著。
陸天師道:“李隆基,你就從來沒有想過解決財政問題嗎?”
“稟天師,朕怎麼可能沒有想過此事,朕其實自御極以來就一直為此事困擾,然而此事解決起來屬實是千難萬難。”李隆基叫苦道。
李隆基說的都是實話,財政問題真的很難解決。
事實上,大唐自從立國以來,財政就沒寬裕過。
唐太宗的貞觀之治號稱治世,其實中央財政一直緊巴巴的。
就說文成公主跟吐蕃的聯姻,很大原因就是大唐朝廷太窮,沒錢打仗。
要不然,憑太宗朝那些名將,如果錢糧能給足,分分鐘就能滅掉吐蕃。
畢竟那時候的吐蕃還很弱小,吐蕃傳奇名將論欽陵可能還沒有生出來。
唐高宗李治的時候也差不多,關中發生大災時,朝廷甚至於無力救災,就連李治自己也只能夠帶著后妃跑到洛陽去就食。
李治為什麼要帶著全家跑去洛陽就食?
因為他連把糧食運到長安的運費都拿不出來了。
武則天當皇帝的時期反而是大唐中央財政最為寬裕的時期。
至於原因,就是武則天狠狠的打擊了關隴貴族及山東世家,從這些權貴世家手中收繳了大量財富土地。
遺憾的是,李隆基登基之後沒能延續這一局面。
李隆基說起來也算一代雄主,但是政治手腕相比他的奶奶還是差了些,直到死也沒能阻止新科舉集團與世家高門的合流,最終形成了二十八個新的頂級世家高門,不僅鎖死寒門子弟的晉升通道,而且徹底的鎖死了大唐的中央財政。
大量土地集中在世家高門手中,收不上來賦稅。
以致於大唐中央財政日益枯竭,負擔不起邊鎮募兵的軍餉,李隆基不得已才把藩鎮節度使這頭怪獸給釋放出來,最終為大唐開啟地獄之門。
陸天師哂然一笑說:“這一屆恩科的策論考題不就是賦稅論?”
“咦,朕把這忘了,這一屆恩科該出名次了吧?”李隆基眼睛一亮說,“十數萬考生中或許真能有幾個出色的,破解大唐面臨的財政因局。”
這次恩科由於沒有設任何限制,所以參加考試的考生達了驚人的十多萬。
為此,禮部不得不臨時將整個務本坊都租下來,所有房舍全都充為考場。
就在安祿山起兵造反後半個月,恩科考試開考,連考了三場,總共九天,中間各有一天休息時間,考完之後就是批閱考卷。
恩科的整個考試流程基本與明清的會試差不多。
身為主考官的右相韋見素,帶著身為副考官的兩個禮部侍郎高適、岑參,還有幾十個禮部小吏及各衙的幾百個抄錄史一直在務本坊中忙碌,已經整整兩個月沒回家,算算時間,這屆恩科差不多也應該出名次了。
當下李隆基便派了高力士前往務本坊的國子監。
巧了,居然真的出了結果,不過是階段性結果。
韋見素和高適、岑參他們一共選出了一千份考卷。
不出意外的話,四百個進士名額的絕大部分會從這一千人中產生,之後還會有一個搜落卷的環節,但是被搜中的可能性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李隆基聞訊後,當即命韋見素和高適、岑參帶著這一份考卷前往花萼樓,他要親自參與接下來的評卷閱卷。
聖人要親自參與評卷閱卷,韋見素又豈敢不從。
韋見素當即便和高岑二人帶著考卷前來花萼樓。
君臣見面之後,李隆基大手一揮說道:“朕只想參與策論的評閱,韋卿,你們把那些能夠切實幫助大唐解決財政度支問題的考卷篩選出來,文采的好壞不論,最要緊還是必須言之有物,提出的方略也切實可行。”
按照李隆基的要求,韋見素他們選出了二十份。
李隆基年歲不輕了,已經患了老花眼,夜間已經看不清考卷內容。
於是就讓高適和岑參朗讀:“考生丙九,兩稅法,昔有管子相齊……”
“考生丁一九九八,鹽法……考生甲六,商稅論……考生乙十九,鹽鐵論……”
聽著高適和岑參輪番朗讀,李隆基是越來越高興,彷彿回到了年輕時與張九齡等大臣縱論國事的時候,原來大唐的財政問題也不是完全無解。
這一屆恩科的考生就提出了不下二十種解決辦法。
有提議改革鹽法的,有提議徵收商稅的,還有提議施行兩稅法的。
當然也有更激進的,要求徹底的清丈全國的耕地,然後統一徵稅。
李隆基就特別喜歡商稅論,讓岑參又朗讀了一遍,詢問陸天師道:“陸天師,伱老人家認為這商稅論寫得如何?不知是否要以推行?”
“收商稅是極好的,不過一旦開徵商稅,就難免會出現走私現象,就跟食鹽專賣會出現私鹽販子一樣,屆時就會出現販賣絲綢瓷器甚至兵器的武裝走私集團,不僅長安,整個大唐的治安都會極大的惡化,武侯及不良人的需求將會激增,你得想一想,徵收到的商稅能否覆蓋因此激增的財政開支?”
在商品經濟還不夠發達的古代開徵商稅,弊大於利。
不光是治安維穩成本激增,而且還會造成百業凋零。
李隆基卻目光一冷,說道:“此事不難辦,可以新設一個衙門專門督辦商稅。”
陸天師道:“在初期,這個新設的衙門因為機構精簡,吏員清廉,確實能為朝廷收取相當數量的商稅,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衙門將變得臃腫,吏員也開始變得貪婪,屆時必然出現一種怪象,老實納稅的商家稅負越來越重,紛紛破產,偷稅逃稅的走私商人卻跟衙門吏員勾結在一起,吃得滿嘴流油,最終就必然導致百業凋零。”
“那也是幾十年後的事了,至少眼下可以為朝廷開源。”
李隆基已經顧不了那麼多,還是先度過眼前的難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