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書渝驟然耳鳴,聽不見任何聲音,陷入惶惑。
彷彿在坐海盜船,坐了一圈之後,又來一圈,下來頭暈腦脹。
努力覆盤,她的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江淮序,前段時間說有喜歡的人的江淮序。
在初夏的夜晚,在地下停車場,向她求婚。
多麼荒謬。
我們結婚吧,好簡單的五個字,嘴巴一張一合就說出來了。
江淮序用的不是問句,不是請求,是陳述句,是肯定的語氣。
連戒指都沒有,都不願意單膝下跪,就向她求婚。
思緒像洶湧的潮水,一浪高過一浪,向溫書渝襲來,而她已然宕機,任由海浪拍打。
水墨石地面,反射出頂上的燈光,兩人的倒影交織。
大理石牆面折射出二人不遠不近的距離,一個恍恍惚惚,一個攥緊了拳頭。
頂燈熄滅,徹底隱沒在黑暗中,江淮序輕輕喚了一句,“魚魚。”
溫書渝籠罩在他的陰影與黑暗之下,呼吸盤旋在頭頂髮絲,鼻尖是無法忽略的竹木香。
一切都在告訴她,這不是錯覺,更不是夢。
原本就疼的腦袋,此刻像忘記上發條的時鐘,依賴最後的意識強撐著,溫書渝仰起腦袋發問:“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江淮序。”
感應燈亮起,兩雙眸子直直對視。
微亮的燈光傾瀉而入,江淮序長身立在正前方,長眉淡漠、眉目深靜,線條清晰流暢,對溫書渝而言,是僅次於父母熟悉的人。
熟悉不過的薄唇,熟悉不過的臉,是怎麼說出荒唐的請求的。
溫書渝沒有直接拒絕,已是最好的徵兆了。
江淮序急切回答:“知道,我想和你結婚。”
溫書渝抬腳上了一層臺階,拉開二人的距離,“為什麼?”
過去的三分鐘,她沒想明白。
江淮序攥緊手掌,緩緩開口:“大家都被催婚,有一樣的煩惱,家庭知根知底,雙方父母一直在撮合,這樣會省去很多麻煩。”
從談判角度來看,的確是一個絕佳的條件,充滿誘惑力的條件。
頭腦醒了三分,溫書渝倒吸一口氣,毫不猶豫地說:“我不願意。”
早已猜到的答案,江淮序並不意外,換了話術,“你回去想想,省了相親的煩惱,婚後互不干擾,只需要在父母面前演演戲,自由自在,多好。”
這個答案讓溫書渝很心動,溫文爾雅、門當戶對、相敬如賓,客觀來看,江淮序確實是良配。
婚姻不是兒戲,“哦。”
溫書渝頭疼得緊,扔下一個字就走了,留下江淮序立在原地。
跟在溫書渝身後進電梯,江淮序立在身後,攤開手掌,掌心裡全是細汗。
怎麼可能有百分百的把握。
從結果來看,溫書渝沒有打他一巴掌或者直接轉身離開,已經超出他的預期了。
一年、兩年……十年都過去了,做縮頭烏龜做了十年,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江淮序都想嘗試。
溫書渝喝酒容易上頭,但代謝的也快,回到家已然徹底清醒,腦海裡反覆迴盪江淮序說的話。
“魚魚,和我結婚。”
“魚魚,我們結婚吧。”
“我想和你結婚。”
江淮序是喝了假酒嗎?說出這種話。
溫書渝枕著這三句話昏昏睡去,恍惚聽見司儀的聲音,“接下來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
海風吹拂,撥響穹頂,海鷗低低飛過海面。
江淮序寬大的手掌,攬住她的後腦勺,慢慢俯下身,緩緩向她靠近,唇與唇即將貼合。
而她像被點了穴,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江淮序一點一點靠攏她。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鈴聲劃破天際。
“原來想要擁抱自己,先要放得低,別要為顧慮自尊便去自衛,任何事也受刺激傷口怎去洗。”
溫書渝掙扎著拿床頭櫃上的手機,嗡嗡地問:“喂,你好,哪位?”
孟蔓:“魚魚,當事人提前來了,我和程律先接待。”
一個激靈,溫書渝立刻掀開被子,揉揉亂糟糟的頭髮,“好,馬上到。”
睡過頭了,都怪江淮序,和她說什麼結婚的話,害得她做了一個長長的可怕的夢。
夢裡,她和江淮序正在海邊舉辦婚禮,宣誓結束後到接吻環節。
溫書渝很好奇,如果沒被打斷,她和江淮序會接吻嗎?
為什麼做了這樣一個夢,太奇怪了。
溫書渝花了半個小時趕到公司,她和程羨之的視線在空中交匯,不約而同地笑了。
只有他們兩個人明白,這個笑容代表什麼。
昨天晚上睡覺前,溫書渝給程羨之致電,言簡意賅地說:“程先生,你很優秀,關於相親的事,我個人不想找同行,更何況我們身在同一家律所,抱歉。”
希望工作與生活分開,直來直往,沒有任何扭捏,程羨之表示理解,“明白,以後我們是同事是朋友,祝你祝福,早日找到心儀的另一半。”
溫書渝:“你也是。”
成年人的世界,直截了當更節約時間。
二號會客室裡,坐著一位女性,名叫秦思晚,是溫書渝的當事人,訴求是離婚。
據她介紹,她和她老公的戀情始於大學,畢業即結婚,是一對人人羨慕的情侶。
最終敗給了七年之癢。
身邊許多人都覺得秦思晚大題小做,男方沒有出軌,沒有冷暴力,沒有什麼大的問題,僅僅是性格不合而已。
溫書渝推過去一杯溫水,“具體問題能和我說說嗎?”
秦思晚的神情落寞下去,“婚後柴米油鹽醬醋茶磨滅了所有吧,我倆聊天越來越少,一天說不到一句話,他說他脾氣變差是因為我,還說我做了點家務就了不起了,很多人和我說,男人都這樣,他不抽菸不喝酒不出軌已經很好了,真的是我的問題嗎?”
溫書渝溫柔地說:“不是你的問題,他脾氣變差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婚姻不是靠一個人維繫的。”
“謝謝你,溫律師,我承認他還是愛我的,但不足以支撐我願意和他度過餘生,一輩子這麼長,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秦思晚說這段話時,臉上始終帶著憂傷的微笑,眼神卻是堅定的。
許多人一輩子就這樣渾渾噩噩過去了。
溫書渝點點頭,“我明白了,細節方面我們來詳談。”
一抹夏風融於西側橘紅色的天空,千萬點晚霞飄落,華燈初上的南城,良視科技的員工如歸巢的鳥兒,離開了園區。
除了盡頭處的辦公室。
一夜一天過去,江淮序置頂的綠色蝴蝶頭像的主人,未有任何響動,最新的訊息仍停留在溫父住院時。
稀薄的燈光照亮一隅之地,良視科技又一位創始人宋謹南,推開江淮序辦公室的門,“怎麼,還不回家?也是,你一個孤家寡人,只能在公司加班了。”
宋謹南打趣他是常有的事兒,江淮序淡淡地說:“這就走了。”
合上“失靈”的手機,揣進兜裡。
接下來幾天,亦是如此,置頂的人安安靜靜躺著,沒有新鮮的紅色1。
電梯裡也沒有遇見過。
一直到週四的晚上,江淮序接到溫書渝的電話,“江淮序,現在來我家,討論討論你說的事情。”
結婚兩個字,溫書渝說不出口。
原本已經忘了這件事,但溫母來電說,週末排滿了相親。
陌生人合適的機率有多大,太低了,比中500萬彩票的機率還要低。
從大學開始相處的情侶,婚後都會生變,更何況相親的人。
她沒時間,更沒信心去慢慢找一個合適的人,再去磨合、相處。
江淮序就不一樣了,像他說的,知根知底,婚後各玩各的。
一分鐘後,江淮序如約出現在她家門口。
溫書渝開啟門,“你來了,只有一雙我爸穿的拖鞋,湊合一下。”
“好。”江淮序大致掃了一眼玄關,沒有男生的痕跡。
第一次來溫書渝的房子,兩家一模一樣的戶型構造,而且連裝修風格都幾乎一樣。
一樣的大面積白色,點綴少量橄欖綠色調。
屋內同樣沒有任何男性居住過的痕跡。
江淮序瞄到電視櫃上有一盆多肉,他認得這個品種,有個好聽的名字——金枝玉葉。
肉肉的粉色葉片,遠遠看去像一朵朵小花。
他記得,溫書渝喜歡的花兒很多,但唯獨偏愛金枝玉葉,老宅的房間裡有,沁和園也有。
江淮序拉開餐椅坐下,溫書渝靠在對面的沙發椅背上,垂眸開門見山地說:“你看上的姑娘怎麼辦?”
簡單又直接,是她的性格,江淮序神色在溫書渝身上停留片刻,面無波瀾回答:“沒有這個姑娘。”
哄騙父母,什麼時候老好人也學會撒謊了。
溫書渝敲著沙發,簡捷了當地說:“我同意你的提議,前提是形式婚姻,如果有一天,你有喜歡的人了,或者我想離婚了,對方要無條件同意。”
接受他的建議,是因為不用費時間費精力去維繫感情。
明知道是這樣,江淮序瞳孔微不可察的暗淡,“聽你的。”
溫書渝又問:“父母問起來怎麼說,畢竟我們這麼多年,都是拒絕他們的撮合的。”
輕靈的夏風穿過陽臺,與窗角的風鈴交相搖曳,發出悅耳的清脆聲。
半晌室內響起了一道清冽的聲音。
“魚魚,我喜歡你,追了很久,你同意了。”
十年,生肖即將輪換一圈,藏於心裡的話,藉著合作的名頭說了出來。
江淮序直視她的眼睛,深沉的眼眸,磁性的嗓音充滿真誠,彷彿說的是真的。
彷彿他真的喜歡她。
溫書渝眨眨眼睛,忽略他深邃的眼神,“好,其他的也沒什麼,婚前財產公證一下,省得麻煩。”
不知什麼時候,江淮序已來到她的面前,垂手而立,微微彎腰,鄭重地說:“你的財產無論是婚前還是婚後所得,都屬於你,我的財產都屬於雙方。”
溫書渝抬眸,對上一雙清明的瞳孔,那雙眸子很漂亮,睫羽分明。
原來是標準的桃花眼。
溫書渝掐了下手心,提醒他,“這樣做,對你來說是不利的。”
“得到一個老婆,賺了。”
江淮序嘴角揚起一抹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