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皇給你挑選出來的夫婿,你看看,選一個吧。”
“是。”
李蓉低聲應了,這才回過頭去,看向四張畫。
她對當年幾位人選的模樣其實都記得不大清楚了,畢竟那麼多年過去,也就記得一個豔驚四座的裴文宣。當年她不好意思細看,就匆匆掃了一眼,一眼相中了裴文宣,也就算了。如今她倒沒什麼不好意思,盯著這四位的畫像,就認認真真看了起來。
不得不說,她父皇也不算虧待他,雖然這四個人集齊了傻子瘋子浪子以及落魄貴公子四個非常選項,但統一有一張好臉,或許當初李明就考慮過長相問題,怕太醜了她鬧起來,所以這四位公子,皮相上雖說有些許差距,但也算各有千秋。
寧國侯世子盧羽生得溫潤,看上去幹乾淨淨的,似是鄰家小弟,一派爛漫天真。
楊將軍次子楊泉星眉劍目,自帶沙場風霜,拋卻他是個嗜殺的瘋子,皮相上倒也擔得上英俊二字。
新科狀元崔玉郎,面帶桃花笑含春風,一看就是一副風流郎君的模樣,是個招女人愛的。
至於裴文宣,畫像其實難摹他風姿十分之一,鳳眼薄唇,清俊如仙,一雙眼在畫像上便已是俊美至極,真人更是勾魂攝魄,尋常人難脫的謫仙之姿。
當然,要能真仙最好,可惜骨子裡是個瞎了眼的豺狼虎豹,終究失了幾分意境。
她懶洋洋掃過四個人,撐著下巴思索著,李明見她看了一會兒,撥弄著茶碗,忍不住笑了:“怎麼看了這麼久,是沒有中意的嗎?這些公子的家世朕都給你把關過,你只要選個有眼緣的,其他事兒,朕都會幫你處理好。”
“倒不是沒有中意的,”李蓉懶洋洋直起身來,似有幾分憂慮道,“蓉兒就是覺得,都好看,都想要。”
聽到這話,正在喝茶的李明一口水嗆在了嗓子眼兒,李蓉趕忙起身給李明順氣,慌忙道:“兒臣知錯,兒臣只是玩笑話!”
李明慢慢緩過氣來,他聽李蓉說是玩笑話,才冷靜了幾分,他有些無奈搖頭,笑著道:“你也是無聊,這樣嚇唬父皇。”
“主要是當真不知道怎麼選,看著都好看,”李蓉說著,想了想,她湊上前去,給李明揉著肩,打著商量道,“父皇,要不給我個機會,見他們一見?”
李明聽她的話,目光頗有些幽深。李蓉面上假作什麼都不知,似乎當真是天真無邪隨口一說。
她說這話是有些冒險的。
她的婚事,對於李明來說就是一場測試,測試她這個被他親手培養的女兒,是否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
當年她什麼疑慮都沒有,面對這位父親沒有半點猜疑,李明才徹底放了心,又或者說,軟了心。
皇家之間,講得不僅僅是手段上的博弈,還有感情上的對壘,畢竟人非草木,權勢之下終究藏著那麼幾分可憐的真心,這也是她母后當年一面培養著她遇事靈巧變通,一面卻從不與她真的提及朝堂上帝后之爭太多的原因。
只要她永遠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公主,她的父親就會多少給她留點情分。就像當年嫁給裴文宣,按著當年裴文宣的條件,尚公主當然不行,未來也沒有前程可言,但是平穩度日,也還算穩妥。
如今她沒有直接選,提出了反駁,李明自然會疑心,可這輩子直接嫁給裴文宣,她這心裡,還是有幾分遺憾。
畢竟都是這麼英俊的公子,瞭解一下,萬一有個奇蹟呢?
傳言畢竟是傳言,萬一有失真的地方呢?
李蓉揣摩著李明的心思,抬手給李明揉著肩,嘟囔著道:“兒臣都等這麼多年了,成婚最重要的又不是長相,主要還是人品。兒臣覺得,不如把兒臣裝成一個普通姑娘,讓人介紹了,和他們見個面,聊一聊,先培養一下感情,最好能帶兒臣出宮遊玩一下。兒臣聽了,玲瓏閣的烤鴨最好吃,護國寺的桃花也好看,還有……”
“打住打住,”李明被她說笑了,“你這到底是要去看夫婿吶,還是想出宮玩啊?”
“我當然是認真看夫婿呀,”李蓉眨眨眼,伸手過去攬著李明撒嬌,搖著李明道,“父皇父皇,求求你啦,我可是你最寵愛的小女兒,你可最疼我了。”
“好好好。”
李明被李蓉連哄帶搖,無奈笑起來:“那就見一見。最近也到春宴時間了,朕不是在京郊給了你一個宅子嗎?”
李蓉眨眨眼,片刻後,她假作才反應過來,驚訝道:“父皇是讓我開春宴?”
“你姑姑年年在皇家園林擺宴席,你也是公主,開個春宴怎麼呢?”李明笑了笑,說著,他拍了拍李蓉的手道,“父皇指派些人幫你,到時候開了春宴,把這四個人都請過來,私下裡你隔著簾子見一面,說說話。不過,”李明嚴肅下來,認真囑咐,“要矜持,別丟了皇家的臉面。”
“知道!”李蓉高興起來,她忙道,“就知道父皇對我最好了!兒臣最愛父皇!”
“那你母后呢?”李明似笑非笑,李蓉正色道,“我見著母后當然得說她好,可母后太兇,哪兒能比得上父皇對我好?”
聽這樣的話,李明大笑起來,輕輕颳了刮她的鼻子,笑著罵了聲:“小馬屁精。”
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等走的時候,李蓉還讓人拿走了四張畫像,大搖大擺走了出去,一副驕傲小孔雀的模樣。
等一進入轎子,李蓉頓時失了笑容,整個人都癱了下來。
她畢竟不是真的十八歲,裝著嬌俏討喜,都裝得小心翼翼,就怕不經意做得太過,讓李明察覺。
李明和她之間,不是真的只有皇家殺伐,她是他第一個孩子,又是個女兒,他對她的寵愛不是假的,只是權勢縱橫其間,她母后母族太盛,而李明年紀越上,就對權勢越有控制慾望。
加上她的弟弟,太子李川如今已經十六歲。
李明是個嚴酷好戰的君王,而李川卻主張仁德治世,朝中支持者甚重。一個有聲望、有能力、與自己政見相反、甚至開始接近弱冠的兒子,一個手握兵權的外戚,一個多疑善控的君王,毀掉了這個宮廷裡絕大多數信任。
而她夾雜其中,只是過往她不曾知曉,直到十八歲一朝醒悟,於是十八歲,成了她有生以來最艱難的一年。
只是這樣的艱難,相對的是當年的李蓉,如今的李蓉倒還算遊刃有餘,她緩了片刻,朝著外面低喚:“靜蘭。”
靜蘭靠近轎子,低聲回應:“公主。”
“等一會兒陛下會把主持春宴的人派過來,你接待一下。”
靜蘭愣了愣,隨後反應過來,低聲道:“明白。”
所謂派來幫忙,不過是派來監視,李明監視她,她就讓靜蘭監視著那些人。
她知道靜蘭是個聰明的,話不用說得太明白。
過了一會兒後,李蓉想了想,用金扇挑了簾子,朝靜蘭招了招手。
靜蘭湊過頭去,疑惑道:“公主?”
“找幾個人,”李蓉壓低了聲音,繼續道,“分別去這幾個人家裡盯著,他們所有行徑,一五一十朝我彙報。”說著,李蓉頓了頓,隨後再一次囑咐,“尤其是裴文宣。”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1】
李蓉:“從長相上看,我四位夫婿候選人集齊了鄰家初戀風盧羽,御姐風楊泉,熟女風崔玉郎,以及仙女姐姐裴文宣,我覺得配置挺高的。”
裴文宣舉橫幅:“我強調一下,本站外號貞潔烈夫,只允許1V1,且內容脖子以下不允許描寫,脖子以上禁止細緻描寫,不允許有任何什麼什麼內容,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我這個人是很大方的,從來不存在什麼嫉妒的說法,也沒有吃醋的表現,醋王這種稱呼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有問題你找作者歸屬的官方,謝謝。”
李蓉:“我信你個鬼哦,你這個糟老頭子壞的很!!”
稽核員:“鎖章。”
【小劇場2】
裴文宣:“不是說不想和我過了?不在意我?不想要我?現在還不是讓人重點監視我?呵呵,口是心非的女人,我果然和那三個渣渣不一樣。”
李蓉:“在人渣中選美還選出優越感了?重點監視你不過是因為,你在四渣中渣得太出色,我怕你搞么蛾子!”
裴文宣:“反正要嫁我,別折騰了。”
李蓉:“憑什麼嫁你?”
裴文宣:“我就問這一圈人誰有我聽使喚能使喚?”
李蓉:“的確,好狗!”
裴文宣:“……”
第4章春宴
李蓉的人悄無聲息潛到裴家時,裴文宣正站在一盆清水面前,靜靜打量著自己的容貌。
竟然活過來了。
他看著將將二十歲的自己,有些難以置信。只是多年朝堂生涯讓他學會了內斂情緒,哪怕內心翻天覆地,面上也是一派鎮定。
旁邊侍從童業戰戰兢兢看著他,小聲道:“公子,您還好吧?”
打從清晨起來,他問了他一句今天是什麼日子,就一直髮呆發到現在了。裴文宣平日雖然也是個不愛說話的,但鮮少這麼沉默過,童業心裡不由得有些害怕,接著道:“公子,你要是不舒服,我去給你請大夫。”
聽了這話,裴文宣終於抬眼,回了一聲“不必”之後,洗了把臉,便直接出門。
他走出庭院,童業趕緊跟出去,憋了片刻後,他終於才道:“公子,有什麼事兒您別憋在心裡,說出來吧,或許好受些。秦小姐來退親,這也不能怪秦小姐,她對您也是真心的,就是……”
“不必說了。”
裴文宣見童業越說越多,頓下步子,扭頭同童業吩咐:“這事,日後不必提及。”
說著,他雙手攏袖,站在庭院外,遙望著遠處宮城中的高塔。
高塔高聳入雲,紅漆金瓦,簷下懸著銅鈴,風吹起來時叮鈴作響,和他記憶中別無二致。
當年他在丞相府,偶遇煩心事,就喜歡站在庭院中抬頭仰望遠處高塔,而今這個習慣似乎保留了下來,此刻望著高塔,他內心慢慢沉靜下來,開始思考起自己的處境。
他記得自己二十歲的時候,剛在老家守孝完畢,回到華京,他二叔把持著裴家,他母親又軟弱可欺,終日稱病避禍,他雖然是裴家最順理成章的繼承人,卻飽受家族人排擠,身為華京盛族裴家的嫡長子,卻只能去刑部當一個小獄卒。
現下的日子,應當是他剛剛被退婚之後。
他父親當年還在時,為他與世交秦氏女秦真真定了一門娃娃親,年紀定的早,到沒有什麼太過鄭重的儀式,互相交換了玉佩,便算定下了。於是他與秦真真自幼相熟相伴,一心一意想著求娶,誰知變故突生。
他父親早逝,而秦家如今又與他二叔裴禮賢交好,那麼秦真真退了他這門娃娃親,也是情理之中。
當年定親不夠鄭重,如今退親也十分簡單,把當年信物交回後,甚至連封書信都沒有,留了些銀錢,便離開了去。
當然,他是不怪秦真真的,他自己沒能力,沒有怪人家女子的道理。
後來呢?
裴文宣努力回憶著。
後來應當是自己這樣尷尬的身份,剛好讓皇帝看上,然後許給了李蓉。
以李蓉如今的身份,真給她找一個貧寒子弟,面子上過不去,天下怕是議論紛紛;給她找名門盛族,那就是如虎添翼,皇帝不得不懼。就他這樣的,看上去身份高貴實則毫無前途,最合適李蓉。
有了駙馬身份,裴家才開始重新重視他,而他在朝堂上才有真正的靠山。
按著時間,賜婚的詔書應該很快就會下來。重來一次,他還是得娶李蓉。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苦笑。
他和李蓉,那就是前世的冤家。
合作了一輩子,猜忌了一輩子,他本以為李蓉對他,就算沒有夫妻之情,也當有朋友之誼,沒想到最後權勢面前,她還是能眼都不眨對他痛下殺手。
不過他死了,她也活不了。
她送他利刃,他就送他一碗毒藥穿腸。
他們之間從來沒什麼虧欠,命也一樣。
人之怨恨,無非不公,他和她過往三十年,也沒什麼不公平。他心有所屬,她身邊有人;她贈他刀劍,他予她毒藥。
如此想來,哪怕她殺了他,他竟然也沒有多少怨恨。如今重來一遭,想到要再娶李蓉,竟然也沒多少憤恨。
甚至於,他還忍不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