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午飯時候,前來吃飯計程車卒三三兩兩地端著碗坐在灶房周遭,平素愛圍在一塊兒嘻笑打鬧的一幫子人今個兒卻是鴉默雀靜,時不時將視線投向灶房門口杵著的一尊大神。
林錚長槍駐地,脊背直挺,目光卻是四下眺望,似在尋什麼人。
候了大抵一炷香的工夫,他顯然已有些不耐,少頃,皺著眉頭轉頭問正在分菜的幫廚,“程煥真的沒來過?不會是你們幫著他蒙我吧?”
“哪能啊。”那幫廚面露無奈,“我說二公子,您這麼等著也不是回事兒啊,人程煥也不傻,知道您每回都來這廂堵他,他定然是藏起來不讓您瞧見了。”
林錚覺得這話頗有些道理,平時程煥那小子在校場操練,他也不好拿著長槍直接與人去較量,本打算趁吃飯的工夫,不曾想那小子猴精,就像是知曉他的心思一般,連著兩日都堵不著。
也不知藏到哪兒去了。
林錚心忖著這人再怎麼著也得吃飯吧,說不準那小子就藏在附近,等著他離開呢。
這般想著,林錚清了清嗓子,提聲喊了一句,“罷了,我也等累了,今日便算了吧。”
說罷,提步往另一側走,然走了一會兒,林錚又停住步子,折身回返。
他就不信,今日逮不著那小子。
林錚幽著步子從一條路繞到灶房後頭,本欲將準備去吃飯的程煥抓個現行,不想臨至拐彎處,卻迎面與一人撞上,只聽一聲“哎呀”,林錚垂首一瞧,便見一個女子被他撞倒在地。
她坐在那廂,一時也不起來,林錚不由得關切道:“你無事吧?”
穆兮窈方才幹完洗菜的活,因著胸口疼痛難忍,唯恐旁人發現,便想著暫且來此處避一避,不曾想一時不察被人撞倒。
聽著對方詢問的聲兒,她抬眸看去,卻是愣了一瞬。
她沒想到撞倒她的正是二公子林錚。
先頭林錚站在灶房門口守程煥,穆兮窈自也是瞧見的,可她也不好明目張膽地盯著這位二公子看,而今驀然撞了個正著,穆兮窈不由得仔細打量起林錚來。
也不知是不是心底覺得可能性極大,這般一看,這位二公子的眉眼似乎還真同歲歲有幾分肖似,雖說那安南侯與歲歲也是有像的地方的。
見眼前女子久久不言語,林錚蹙眉,還以為將人給撞壞了,忙伸手去扶,“可是崴著腳了?”
穆兮窈反應過來,避開林錚的手,緩慢地爬了起來,也顧不得拍去身上沾染的塵土,因著剛才那一撞,她胸口處是愈發地疼了。
可她還是忍著,福身道:“奴婢無妨,多謝二公子擔憂。”
林錚哪裡看不出穆兮窈是在強顏歡笑,見她將手臂虛虛橫在胸口,面色也不大好看,便覺可能是那廂摔疼了。
雖他也不明白,分明摔了個屁股蹲,怎麼還能胸口疼呢。
林錚撓了撓頭,也未想太多,可既是他害的,他自是得負責,“要不你隨我去大夫處看看,沒事了我再讓你回去。”
穆兮窈本想拒絕,卻聽面前人定定道:“去吧,不然我也不放心。”
見得他這般堅持,穆兮窈只能頷首,硬著頭皮跟在林錚後頭。
這位二公子顯然是與大夫極熟的,一邊高喊著“範叔”,一邊掀簾入內,咋咋呼呼直聽得那範大夫眉頭緊皺。
他將林錚上下打量了一番,沒好氣道:“二公子您,這又是哪兒傷著了?”
“您老是盼著我傷呢,還真不趁您的意,這回傷的可不是我。”林錚解釋道,“我方才不意撞著了這位小娘子,好似將人給撞傷了,您妙手回春,給幫忙瞧瞧唄。”
林錚避開身,範大夫這才發現在後頭垂著腦袋,半弓著腰的女子,畢竟是大夫,一眼便發出她臉上的病態。
“可有哪裡疼?”
穆兮窈朱唇輕咬,須臾,聲若蚊吶地吐出一句“胸口疼”。
範大夫聞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坐吧。”
他示意穆兮窈將手腕擱在脈枕上,細細搭了片刻脈象後,神色陡然古怪起來。
範大夫面色的變化林錚自也發現了,他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著急忙慌道:“不就摔了一跤嗎,難不成摔得很嚴重?”
他瞧著這也能走能說的,沒缺胳膊斷腿的,能有什麼大事啊。
範大夫瞥了林錚一眼,再看眼前漲紅了臉的小婦人,也不好說實話,只道:“沒什麼大礙,開幾副藥便好。”
言罷,他提筆在紙上寫了兩行,遞給林錚,“我這兒有些藥材剛好用完了,還得麻煩二公子幫忙去城內藥鋪跑一趟。”
“好,我騎馬去,很快便回來。”林錚也沒察覺到不對,聞言接過紙張,大步出了軍帳。
支走這位,範大夫總算可以坦然與穆兮窈談論她的病情,他將手擱在唇上,低咳了一聲,問道:“孩子幾歲了?”
聽得這話,穆兮窈面上愈發滾燙,跟燒著了一般,好一會兒才答:“兩歲多了……”
“兩歲多,確實太晚了些。”範大夫在穆兮窈胸前掃了一眼,“疼了幾日了?”
“三四日了……”
“你倒是能忍!”
雖在這軍營當值,但不代表範大夫不懂這婦人之疾,眼前這小娘子不像尋常婦人回乳一般,或是太過勞累,除疼痛之外,已然發了低熱,若再拖得久些,只怕身子會徹底熬不住。
如今既到了他這廂,這病他自然是得治的。
然與軍營裡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們相處久了,這會兒處理婦人之疾,範大夫不免生出幾分尷尬,可有些話又不得不說,他只得臊著一張老臉道:“一會兒我去給你煎藥,屏風後的盆中剛好有熱水,你敷過那廂後,稍稍擠出來些,或能舒服一點。”
穆兮窈已然羞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能暗暗頷首,待範大夫出去了,帳簾落下,方才起身繞至屏風之後。
其後有一張小榻,穆兮窈坐在上頭,背對著屏風,將衣袍解開。
她也不敢將衣襟敞得太大,飛快地絞了盆中的巾帕熱敷,旋即便照範大夫所言去做。
幸得她帶了塊乾淨帕子可供擦拭,待那塊帕子溼透,她果然覺得好受了許多,沒方才那般疼了。
先頭她並不敢這麼做,就怕這樣便回不了乳。不曉得實在難受也是可以適當擠出一些的。
穆兮窈長長吐出一口氣,將溼漉漉的帕子暫且擱在榻桌上,便隱約聽得屏風外傳來動靜,她尋思當是範大夫回來了,欲穿好衣裳起身,然衣襟才慌慌張張攏了一半,餘光卻瞥見一片赭色的長袍下襬倏然出現在了屏風之內。
她陡然一驚,抬眉看去,恰撞進一雙若寒潭般冰冷沉靜的眼眸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