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274章 跋扈

天還未亮,晨鼓還未響,長安縣令賈季鄰與妻子田氏已經起身了。

夫婦二人拾掇妥當,先往家宅東院的小道觀、南院的佛祠,之後是各路奇奇怪怪的神仙祠。

好在家宅夠大,乃田氏的阿爺所留,田家是長安富商,只有一個獨女,開元二十三年榜下捉婿,相中了狀元賈季鄰,到了如今夫妻倆富且貴,唯獨煩惱沒有一兒半女。

“求神仙保佑,使小婦誕下兒女。”

虔誠地跪拜許願了之後,賈季鄰趁著晨鼓便要出門。

田氏不由疑惑,問道:“阿郎今日怎不用早膳?”

“新任的縣尉薛白想必已到了。他到哪兒麻煩就到哪兒,豈還有心情用膳。”

賈季鄰揪著鬍鬚嘆息了一聲,出了門,策馬往長壽坊西南隅,果然見縣衙前停著許多奢華車馬,以及等候在旁的青衣僕婢。

不等他下馬,已有吏員們匆匆上前稟道:“縣令,出大事了!昨夜魏帥頭捕了正議大夫韋會入獄,結果夜裡韋會就自盡身亡了……”

作為長安縣令,這等破事賈季鄰見得多了,不由自語著他的口頭禪,喃喃道:“三生不幸,縣令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

他不由在想,自己上輩子許是真惡貫滿盈,才會今生既無子嗣,還附郭京城。

“縣令?”

“薛郎在何處?我先見過他再談。”

賈季鄰是看著薛白成長為狀元郎再到自己屬下的,也不見外,想了想,指著縣衙外的羊肉湯麵攤子,又道:“我到老崇那吃些東西,讓薛郎一道過來吧,忙了一夜了。”

“縣令,薛縣尉不在縣衙。”

“去何處了?”

“不知,昨夜很早就走了,說是困了,回家睡覺。”

賈季鄰完全出乎意料,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抬起頭看去,只見駙馬王繇已經氣沖沖地向他這邊趕過來了。

~~

萬年縣,敦化坊。

顏宅沒有什麼變化,依舊是書香門第的歲月靜好,薛白每次到老師家都很心安,像是天塌下來也有老師幫忙頂著。

“見過師孃,學生前日回長安,本該早來拜會的。”

“莫說這些了,知你事忙,今日能來已是難得。”韋芸打量著薛白,道:“你在外面的事,我們也聽聞了,地方上刀光劍影的……沒事就好。”

“想必是殷先生誇大其詞了,沒什麼刀光劍影。”

薛白語態輕鬆,說話間打量了堂上一眼,沒見到顏嫣。

他沒給聖人帶禮物,卻給顏家人帶了些小禮物,都是些運河上能買到的,絲綢、鏡子、薰香、筆墨紙硯,不值錢的。

等把這些禮物一件件擺出來,依舊沒見到顏嫣出來。唯獨屏風被誰輕輕撞了一下,細響聲起,微微晃動。

“有心了。”韋芸看過禮物,笑了笑,問道:“可還想與誰說說話?”

“沒有。”薛白下意識否認道,道:“哦,這趟過來,還想向師孃打聽一下長安縣令賈季鄰。”

“可是他與你為難了?”

“並非如此,而是出了一樁案子……”

韋會之死是薛白回長安遇到的第一樁大案。縱觀天寶八載末的朝堂之爭,李林甫與王鉷爭權奪勢不休,這時候聖人外甥死了,若說只是巧合,薛白不信。

因此他昨夜沒有留在縣署追查,而是從局中跳出來,試圖看清此事當中各人的立場。

“伱懷疑賈縣令?”韋芸回憶著顏真卿過去偶與她聊到的一些話題,緩緩道:“他雖趨炎附勢,但狀元出身,真才實學是有的,人品也不算壞,但身在朝中,不得不依附右相。”

“不知是依附李林甫還是王鉷?”

“這些年朝中黨爭愈發激烈,王鉷主持御史臺,兼任京兆尹,常使長安、萬年兩縣拿人下獄,但他行事又多出自於李林甫授意,如今這兩人鬧翻了,還真不好說賈季鄰依附於誰。”

天寶六載,薛白利用竹紙案,使李林甫女婿元捴被杖死、京兆尹蕭炅被貶謫,後來,京兆尹便由王鉷兼任了。

當今聖人總是這樣,恨不得把朝中所有官職全部交給他最喜歡的幾個人。

韋芸是賢內助,對顏真卿在長安縣衙任上的事還是知道一些的,一一評點。

賈季鄰與顏真卿相處得倒是不錯,前兩年,李林甫欲除北海太守李邕,他還私下讓顏真卿寫信提醒李邕;

縣丞霍仙奇也是右相黨羽,天寶五載,韓朝宗任京兆尹時,霍仙奇為助李林甫除掉政敵,狀告韓朝宗在終南山建宅乃因認為天下將有大亂,將其貶為高平太守;

班頭魏昶是賈季鄰的心腹,此人平時做事還算公道,不顯山不露水,唯在涉及到賈季鄰之時會有所偏向,這在如今官吏當中,已屬於十分難得的了;

戶曹主事劉景,倉曹主事顧文德,薛白都是識得的,他們曾隨顏真卿到城郊去捉逃戶。

……

薛白擔任長安縣尉,顯然要比偃師縣尉更順利一些,一則是有師門引路,對情況熟悉;二則是天子腳下,大家都得按規矩辦事。

他既問到了想要了解之事,再看了一眼屏風,執禮告辭。韋芸也不留他,讓顏頵送他出門。

“阿兄,這邊走。”

顏頵如今還不能叫薛白“姐夫”,語氣卻很是親近,帶著他到側邊的小院等了一會,顏嫣從旁邊的閣樓過來,隔著欄杆與薛白說話。

一年未見,她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開口卻還是帶著些調皮意味。

“阿兄可是黑了不少。”顏嫣上下打量著薛白,不肯說好話。

“不算很黑吧?”薛白竟還真有一點兒在意她的看法。

“才懶得管阿兄黑不黑,我過來是討故事的,故事可看完了。”

“如今不止我會寫故事,報紙上也有很多有趣的。”

顏嫣嗔道:“那不一樣。”

薛白不知所言,瞥見她一副古靈精怪的表情,遂道:“改天我做些好玩的給你玩。”

“說的像是我多貪玩一樣。”顏嫣才不承認。

她言笑晏晏,過來其實就是看看薛白,見他好好的也就是了,倒不在乎聊什麼,但兩人沒有太多時間說話,顏頵一催促,她只好抬起小手揮了揮,道:“阿兄快去吧。”

“走了。”

薛白也灑脫,走了幾步之後卻又回頭看了一眼,心想,老師應該也快要回長安了,那也許就能成親了……

~~

出了敦化坊,薛白並不急著去長安縣署。

在偃師縣時他對治下百姓總有一種責任感,回了長安似乎就放鬆了很多,不著急上任,更不著急查韋會的案子,今日只打算回家與青嵐一起收拾東西。

如今他還住在聖人所賜的宣陽坊宅院,同一個坊內還有三位國夫人宅、楊國忠宅,以及萬年縣署。

他牽馬進了坊南門,前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卻忽然有人喊了他一聲。

“薛郎?”

薛白停下腳步,轉頭看去,只見來的是崔祐甫。

崔祐甫馬上就三十歲了,唇上蓄著短鬚,顯得沉穩且幹練,他在這個年紀成為萬年縣尉,絕對稱得上是年少有為。但薛白今年還只有十八歲。

“好巧啊。”崔祐甫道:“聽聞薛郎遷任長安縣尉了?你我升遷的時節、官階都一樣,真巧。”

他笑得很溫和,笑容中卻隱隱有一絲與薛白競爭的意味。

這不是壞事,官場上除了客氣與敵意,確也該有適當的競爭。

薛白遂應道:“不算巧,崔兄家世不凡,我是很辛苦才跟上崔兄的步伐。”

世人只會以出身高貴為傲,這句話,崔祐甫只當是誇他的,他負手與薛白並肩而行,道:“昨夜長安縣的案子我聽說了,你為何不迅速定案?”

“如何定案?”

“若是我,會立即斷定韋會自盡身亡。”崔祐甫壓低了些聲音道:“你我皆知,事實並非如此,然死者既是聖人外甥,必牽扯甚深。你放任王繇鬧下去,情況只會更糟。”

薛白聽得出來,崔祐甫與此事並無利益牽扯,只是在分析交流一個縣官該如何做。

“既牽扯甚深,若我斷定他是自盡,被翻案又如何?”

“不被翻案即可,處理了屍體,早早了結。”

“若背後還有陰謀,如此豈不是站隊了?”

“王繇大肆宣揚韋會死於非命,你不阻止,何嘗不是站隊?”崔祐甫道,“附郭京城的縣官不好當,優柔寡斷不如干脆利落。”

“是不好當,往後你我多交流。”薛白停下腳步,抬了抬手,“崔兄似乎該往東走?”

“告辭。”

薛白看著崔祐甫的背影,意識到兩人方才所言代表著一種可能,若是他處置不好韋會案,大機率會有人等著拿他的錯處。

“惡貫滿盈,附郭京城。”

~~

次日,薛白躲在家裡與青嵐說說笑笑收拾東西。

因回了長安太過高興,青嵐眼裡一直都帶著笑意,薛白不由逗她道:“以前不是說我們遠走他鄉,男耕女織,結為連理嗎?”

“不許說。”

一隻芊芊玉手便捂在薛白嘴上,香氣襲人。

打情罵俏正在興頭上,卻有人來訪,乃是賈季鄰派人催他到縣衙上任了。

薛白看了看天色,心想這位縣令倒也沉得住氣,他這才換了官袍往長壽坊。

在令廨辦妥了文書告身,賈季鄰撫須道:“往後共事,得好好相處才是。”

“縣令是我的長輩,我自當凡事聽縣令安排。”

“我聽聞你每到一個衙門,皆讓人不得清閒。”賈季鄰笑道:“我唯盼你能饒了我這把老骨頭。”

“縣令放心,我在長安尉任上一定安分守己。”

“我看不盡然,你也不阻止著駙馬王繇,他如今到處說韋會是被我們長安縣衙害死的,說前夜你預設了此事。”

薛白道:“我從未如此說過,不過是剛到任上,還有些無所適從罷了。”

賈季鄰道:“你去勸勸他,讓他別再亂說話了?”

目前看來,他的想法與崔祐甫一樣了。

“謹遵縣令吩咐。”

薛白出了令廨,伸了個懶腰,享受著長安城初冬的暖陽,不急著去摻和那權力鬥爭下產生的案子。

等了一會兒,身上曬得暖洋洋的,終於看到魏昶從殮屍房那邊過來,他遂招了招手。

“縣尉。”

“你拿下韋會之前就知道他的身份?”薛白道:“我當時聽你喚他韋大夫。”

“是。”魏昶道:“小人要拿他時,他先報了名號。”

“但你也認得駙馬王繇?我都未引見,你便知道要喚他‘駙馬’,但最初見面時你卻不對他行禮。”

魏昶微微為難,應道:“小人當時確是故意裝作不識得他,畢竟在京城當差役,難。”

“帶我去你捉拿韋會的地方看看。”

魏昶愈發為難,但還是行禮應下。他也不知薛白為何不去平息事態,反查起案子來,倒像是故意與正常的處事方法反著來。

兩人出了長壽坊,一路向北,最後進了輔興坊。

薛白安步當車,看著周遭景緻,不由想到以前常來玉真觀的時候,可如今李騰空、李季蘭卻不在。誰能想到他竟先她們一步回了長安。

“縣尉,到了。”魏昶在輔興坊東北隅的一處宅院前停下腳步,道:“韋會在此調戲一位樂工,我們遂將他拿下。”

“那位樂工呢?”

“她是宮中供奉,小人不敢多問。”魏昶眼看薛白要上前叩門,提醒道:“縣尉,對方傲得很……”

門已經被緩緩開啟了,薛白道:“長安縣尉薛白,有樁案子想問詢貴主人。”

“狀元郎?請稍待。”

不一會兒,有兩名美婢過來,招呼薛白入內,還請魏昶與隨行的刁氏兄弟在外院相候,自有茶水款待。

薛白走過庭院,在花廳坐下,沒等多久,眼前一陣香風襲來,兩名女子已經趕了過來。

“薛郎回來長安了?”

聽得這清脆的聲音,薛白微微一愣,轉頭看去,竟見是謝阿蠻提著裙子跑在前面。

她有些失態,跑得有些快了,腰肢擺動間顯出舞者的婀娜姿態來,美不勝收。

到了薛白麵前,謝阿蠻打量了他一眼,笑道:“更有氣概了,可有給我帶禮物?”

“禮物是有的,但……這是你的府邸嗎?”

“那倒不是,你還未到我府上去過吧?改日我邀你過去。”謝阿蠻話到一半,奇道:“對了,你怎會來此處?”

“是為韋會的案子來的。”薛白道,“我如今是長安縣尉。”

“八品官好了不起。”謝阿蠻嗔了一句。

她轉身迎過另一個女子,道:“這是迎娘,也是梨園子弟,是這宅院的主人。”

不得不說,李隆基是真大方,梨園弟子賞賜豪宅者不在少數。

薛白端詳了迎娘,見又是一個美人,道:“久仰大名。”

所謂“迎娘歌喉玉窈窕,蠻兒舞帶金葳蕤”,迎娘確是與謝阿蠻齊名的宮廷藝人。

“狀元郎太多禮了,奴家才是久聞狀元郎的事蹟。”迎娘萬福應了,說話時瞥了謝阿蠻一眼,有些取笑之意。

薛白道:“此來,是想問問韋會糾纏你一事。”

“此事我知道。”謝阿蠻道:“韋會糾纏迎娘不是一天兩天了,說是想娶迎娘入門,但顯然是花言巧語,因此迎娘始終不理他。”

“前日他是如何被長安縣拿下的?”

說到韋會,謝阿蠻有些氣鼓鼓的模樣,道:“也不知他發了什麼瘋,跑來說是要帶迎娘私奔,去揚州,不容她拒絕,把她手腕都拽疼了。我是聽了報信才趕過來,恰看到有捉不良人在附近,嚇唬韋會說再不放手我就報官啦,捉不良人便上前將他押走了。”

“就這般簡單?”

“嗯。”謝阿蠻用力點頭,認認真真道:“我們雖是樂工,卻也是潔身自好的,才不與他有所瓜葛。”

薛白道:“我是說……韋會上吊自盡了,你們覺得他當日可有異樣?”

迎娘一愣,雖然煩韋會糾纏,真聽說一個討好她的男子死了,還是有些傷感,也不知韋會在九泉之下是否會因此而有些欣慰。

“他前日是有些不同,往日一貫是自詡風流的人物,當時卻很慌張。憑他的身份,豈會因被我這樣的女子傷了顏面就自盡?”

“迎娘瞭解他?可知他近來得罪過什麼人?”

“奴家不知,若說他與誰人有過節,卻是長安人盡皆知的……”

自然是人盡皆知,韋會曾在興慶宮被王準痛毆了一頓。

當一個明顯的藉口被揭破,這案子不可避免地指向了王準。

薛白又問了幾句,告辭離開,走了幾步之後,謝阿蠻卻是追了上來,小聲道:“薛郎,我有事與你說。”

“嗯?”

“上柱國張公去逸很生你的氣,你最好登門向他道個歉。”

“多謝小娘子提醒。”

“那等你去過張公府上,再到我府上送禮致謝吧,對了,太樂署的差事你可還兼著,莫忘了過去視事。”

謝阿蠻諄諄叮囑,盡顯關切,之後轉身跑開,唯留一縷香氣。

薛白搖了搖頭,覺得長安什麼都好,但就是美人太多,打擾人好好做事。

~~

魏昶與刁氏兄弟在前院坐著喝了幾口茶,嘆道:“跟著薛郎當部曲,比我這小吏更有前途。”

刁庚是鄉下人,不知道謙遜這回事,道:“我也覺得。”

“我在長安當了十二年捉不良帥,錢沒攢下多少,難處卻落了千千萬萬條。”魏昶一臉苦色,彷彿飲的是酒,不是茶湯。

“當帥頭不容易,我們都曉得。”刁丙不由想起了樊牢說過的話,道:“兩頭受氣,上下不討好。”

“是這理。”

魏昶目光看去,見薛白已經出來了,他不由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準備應對薛白的問題。

他就是得了縣令的吩咐故意捉拿韋會的,以薛白的聰明,絕對已經看出來了,眼下肯定還得到了佐證……很難應對。

沒想到,薛白根本就沒說什麼,淡淡道:“走吧。”

魏昶一愣,隨之出了門,一路回到縣衙,忍不住問道:“縣尉可問出什麼了?”

薛白道:“情況你不是都知道嗎?”

“那,縣尉不去提醒王駙馬別亂說話?”

“總得要佔理,才能堵王駙馬的嘴,否則我們豈非成了違法亂紀的官員?”薛白道:“今日,我沒找到這理。”

魏昶遂不敢多問,免得把話說破了,場面難看。

~~

是日下午,薛白依舊是一派悠閒模樣,去了一趟昇平坊杜宅。

如今杜家只有杜五郎夫婦在家,可謂是自由自在。薛白在花廳等了一會,才見到杜五郎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裹著毯子過來。

“才從被窩裡出來的?”

“那不是,天冷,就沒出屋子,與運娘下棋、吃果子,薛大縣尉怎有空來看我?”

薛白問道:“你不謀官?吏部考課一過,正是出闕的時節。”

“你好掃興啊。”杜五郎哀嘆一聲。

“讓達奚盈盈幫我查兩樁事。”

“不是,為何要我轉達。”杜五郎連連搖手,“你自己吩咐她不就好了。”

“我不想讓人覺得我對韋會案上心。”

“另一樁事呢?”

“張去逸對我有些不滿。”

“他可不是‘有些’不滿,是很不滿。”杜五郎道:“我看你回了長安麻煩可大了,還是裝病避避風頭吧。”

“你忙你的吧。”薛白懶得再打攪他,起身便走。

“咦,你今夜不留下睡了?家裡空屋可多。”

“不了。”

到最後,杜五郎還是沒能拒絕掉薛白的要求,乾脆稍微拾掇了一下,帶著薛運娘去豐味樓用膳,偷偷給達奚盈盈遞了訊息。

“韋會案還有何好查的?如今已鬧得滿城風雨,誰不知是王準做的。”

“薛白讓你打探,你就聽他的唄。”

“好,五郎去了偃師一趟回來,似乎敦實了些?”

“沒有沒有。”

達奚盈盈其實是想多說會話的,杜五郎卻是很怕她,很快跑回薛運娘身邊坐著。這倒是讓達奚盈盈覺得有些好笑,她以前什麼樣的美少年沒有過,如今卻連一個醜少年都搞不定。

她招過心腹,吩咐道:“接下來我們的酒樓茶肆,打探到的所有與韋會相關的訊息,一條不漏,全都送到我這裡來。”

~~

“自從被王準當眾打了一頓之後,韋會就一直在蒐集王準的罪名,所以王鉷讓長安縣令賈季鄰捉拿他下獄,當晚就勒死了他。”

“證據?薛縣尉看到韋會屍體後一言不發,可沒說是自盡,此事明顯有蹊蹺……”

類似的傳言開始在長安發酵,甚囂塵上。

但沒用,韋會看起來就是自殺的,聖人顯然不可能因此懲治王鉷。

薛白並不制止,保持著一種隔岸觀火的態度,盡力只做好一個長安尉的本職。

他知道天子腳下有太多人在盯著他,想要拿他的錯處,李林甫、王鉷、楊國忠、張去逸……故而不論賈季鄰如何要求他去制止王繇聲張,他都陽奉陰違。

他沉得住氣,自有人沉不住氣。

~~

“王準來了?”

永穆公主府,聽得門房如此稟報,王繇目泛沉思之色,指尖輕敲著膝蓋。

他也已經被逼到了一個很艱難的處境,兄弟被害死在長安大牢,如此明顯的迫害,但任他如何申冤,聖人都不予理會,也無人為他出頭。

若不能為韋會報仇,他的聲名也要毀了。

僕役等了許久,不見回答,不由問道:“駙馬,是否拒他於門外?”

“不,王鉷父子得聖人無比之寵信,豈敢拒之門外?”王繇道,“我親自去迎。”

他站在府門外的臺階上,遠遠看到王準帶著一眾遊俠兒往這邊走來,猶豫之後,一咬牙,乾脆拜倒在地。

不一會兒,王準到了近前,見王繇如此模樣,向身邊人譏笑道:“看來他是知道我為何而來了,但,我也知道他為何如此作態。”

說罷,他自一名遊俠手裡搶過彈弓,眯起一隻眼,瞄準了王繇。管王繇使多少心眼,他只以力破之。

“嗖!”

王繇還未起身,石彈倏然擊在他的冠上,將玉簪射為兩段。碎簪落在地上,琅琊王氏、天子之婿的尊貴,隨著他頭上的亂髮散落下來。

這一刻,王繇驚愣當場,似沒想到王準有這般囂張。

不等他反應過來,王準已上前,一把拎住他的衣領。

“耍小聰明?我告訴你,沒用!真當自己是皇親國戚?以為自己很聰明?信不信我弄死你也沒人會給你出頭,和我賭命,你有膽嗎?廢物!”

口水濺了王繇一臉,他卻是沉默著,一言不發。

王準這才鬆手,道:“我敢揍韋會,怕你?現在給你兩個選擇,向我賠罪,從此閉上你的臭嘴,或你繼續鬧下去,看誰先死。”

“我……”

王繇風範盡失,猶豫著,應道:“我,我置酒向王少卿賠罪。”

“我就知道。”

王準譏笑幾聲,大咧咧領了一眾遊俠兒入堂坐了。

薛白不來制止王繇聲張,他卻不得不來,此時遂冷眼看著王繇,問道:“駙馬可別是嘴上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再放謠言詆譭我?”

“我不敢。”

“那駙馬有多少賠罪的誠意?”

忽然有人問道:“駙馬,出了何事?”

卻是永穆公主從後院轉到了前堂。

她是聖人長女,仁孝端淑,此時眼看堂中情形,見一官員之子氣勢洶洶,把她的駙馬逼壓得唯唯諾諾,她居然不生氣,反而也低下了頭,向王準行了個萬福。

“王少卿息怒,該是駙馬因兄弟之死有些失態,我代他向你賠罪可好?”

王準跋扈了,以往連李岫都不怕,後來連韋會都敢打,還真就不怵這位公主,昂然應道:“好啊!”

他偏要把王繇夫婦的氣焰完全壓下去,看他們再敢為韋會出頭。

永穆公主遂親自安排酒食,執匕首為王準切肉,執壺替他倒酒。王準竟是坦然受了,在她服伺下酒足飯飽,揚長而去。

公主府的下人盡皆不憤,想不到駙馬今日如此窩囊,抱怨不停。

“王準只是仗著他父親是有聖眷的鼠輩,也敢使公主為他具食,駙馬也不攔著,聖人若知,哪能不發怒?”

王繇與永穆公主對視一眼,點點頭,眼中卻有光芒閃爍,之後當眾說出了一句話——

“聖人發怒不會如何,我之生死卻繫於王準,不敢不服他。”

~~

半個時辰後,長安宵禁。

宣陽坊薛宅卻是響起了急促的叩門聲。

“我有急事要見郎君……放心,沒人看到我來。”

達奚盈盈說著,擠進了門中,匆匆趕往薛白的屋中,道:“郎君,王繇出手了,開始捧殺王準。”

薛白聽了,沉吟道:“對王鉷的攻勢開始了?這是有人佈局嗎?”

“不論如何,眼下這案子越鬧越大,長安城都盯著,郎君身在其位,只怕不好做選擇……”

(本章完)

人氣小說推薦More+

魔王俘虜聖君的第七年
魔王俘虜聖君的第七年
大光耀歷891年,新的魔王誕生在了深淵之底。 被封印了兩百餘年的邪惡種族自深淵復出,人族不敵,節節敗退。 大軍逼至王城,人族聖君獨戰魔王三日三夜,光明神的庇護始終未曾降臨,直至聖君力竭落敗。 陷入絕望的人民辱罵他,唾棄他,堅稱他的信仰必有不潔。甚至質疑信仰本身,任熊熊大火燒燬了佈雷特神殿。 三天後,魔族大軍離奇退走。 隨之一同消失的,還有聖君的蹤跡。 追悔莫及的人們四處尋覓,可是誰也不知道那素來和
嶽千月
蒼山雪
蒼山雪
【入V前三章發紅包,1號統一傳送】 江照雪穿越以來,順風順水。 直到她遇到沈玉清,吃夠了愛情的苦。 她一直覺得這是因為愛情所產生的腦部疾病,直到有一天,她做了一個夢,夢見一本男頻打臉升級流小說。 男主裴子辰本為上仙首徒,宗門白壁。 因受小師妹愛慕,被深愛師妹的師尊嫉妒,在他被同門陷害之時,徇私枉法,將他根骨廢盡,打入山崖。 之後他在小師妹陪伴下,一路升級修煉,重回仙山 殺師尊,滅山門,迎娶小師妹,
墨書白
和死對頭中了不親就死的蠱後
和死對頭中了不親就死的蠱後
——比敗在死對頭劍下更羞辱的事是什麼? ——是死在死對頭劍下嗎? 不。是和死對頭一起中了“不親親就會死”的情蠱。 明明嘴上恨得要死,身體卻很誠實…… 人前,連翹恨不得陸無咎去死。 人後,連翹恨不得把陸無咎親死。 更可怕的是,時間越長,情蠱越深,一開始只要抱,後來得親,再後來…… 連翹受不了!再不解開她是真的想死。 —— 解毒路漫漫,兩人心照不宣,瞞下了中毒之事。 人前不熟,人後狂親。 然而常在河邊
銜香
通古今後,我養的女帝無敵了
通古今後,我養的女帝無敵了
因阻止富二代搞女同事,周易直接被開除了,並且職場圈也封殺了他。 四處碰壁之下,周易卻意外下載了一個“通古今APP”! 【大宛國遭遇饑荒,穿越者女帝急需救命,給予50個肉包子,獎勵50枚大宛銅錢。】 【穿越者女帝急需一百箱泡麵,獎勵10枚銀幣!】 【迴圈任務!穿越者女帝需要包子和水,每完成一次,獎勵20枚金幣!】 …… 只要完成了APP上面的任務,就能得到獎勵。 周易依靠此,建立起了自己的商業王朝。
飛飛魚
開局被女帝流放,我舉兵造反你哭啥
開局被女帝流放,我舉兵造反你哭啥
重生大楚,項毅親手扶持女帝登基,卻被剝奪儲君之位,流放千里。好在至尊軍閥系統降臨,項毅割據流放之地寒鐵城,力戰楚國精銳,吊打漠北胡人,逐漸成為邊疆叱吒風雲的大軍閥。 手握重兵百萬,項毅與列國帝王稱兄道弟,與異域王侯草原狩獵。【叮,恭喜您成功擴張底盤,獎勵虎式坦克一百輛。 】 “很好,全軍給我開往大楚,活捉女帝!”
瘋狂的老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