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之此刻腦子裡亂得厲害……
得了秦念之回府的訊息,上官思便稟退下人,打算“偶遇”兄長。
正巧在雕花圓月拱門處撞上了心浮氣躁的秦念之。
“哥哥,怎麼這麼快就回府了,陛下怎麼沒留你用晚膳?”
秦念之此刻像只應激的炸毛貓,“閉嘴,誰是你哥哥!以後不許這麼叫我!”
連日來的討好示弱皆毫無用處。
上官思眸底燃起怒火,他身材清瘦頎長,卻健碩有力,猛地將他摁在青磚牆上,像是隻受傷的猛獸,怒吼著,“秦念之,你是不是過分了!
我一次次地靠近你,你卻一次次地推開我,是不是無論我做什麼,你都不會接受我!
你可以對路邊的阿貓阿狗笑,可以為毫無血緣關係的宣和帝出生入死。
為了解李湘禾的困境,寧願被人嘲笑戴綠帽子,毀了名聲也要娶她!
唯獨對我這個親弟弟,正眼都不願意瞧上一瞧。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讓你這麼厭惡!
兒時我是不懂事,確實同你針鋒相對,可哪次不是反過來被你教訓得灰頭土臉,抱頭鼠竄。
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你為什麼不能對我公平些!
總是抱著過去耿耿於懷有意思嗎!”
四周靜悄悄的,偌大的府邸此刻彷彿只剩下這兄弟二人。
兩人一高一矮,影子相互交疊。
漂亮的鳳眸裡滿是委屈憤怒,不甘屈辱,儘管上官思深夜裡總是一遍遍的,自虐地回想著秦念之對自己的冷漠,無視,甚至是厭惡。
一遍遍地努力勸告自己,不要犯賤,不要犯賤!既然要他拉開距離,隨他便是了,自己有錢有閒,可以過得很快樂。
可自己偏偏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一遍遍地去想他,念他。
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歡很在乎這個“哥哥”,這個每日嘴毒心軟,漂亮柔弱的“親哥哥”。
多日來的緊繃,終於在這一刻,像是決堤的洪水,找到了突破口,猛地傾瀉而出。
秦念之看著他憤怒的質問,曾經被刻意忘記忽略的一切,猛地竄出了腦海。他突然笑了,可眼角卻沁出了淚珠。
“委屈?你竟然覺得委屈?多可笑啊!
秦衡之,我真的很討厭你。
我討厭你的母親,如果不是她,我的母親或許不會成為一個面目可憎的半瘋子。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的母親更不會為了搶先生下嫡長子,下藥,爬床。
甚至不惜一切,藥物催產,更是使用禁藥,將我變成現在這副不男不女的鬼樣子!
你知道當父親將你高高舉起,寵你護你,卻轉頭對我滿臉嫌惡時,我是什麼心情嗎?
你知道當你母親將你抱在懷中,柔聲呵護時,我的母親卻因為我不是男子將我關在密室不聞不問嗎?
你知道每當你笑著,鬧著,跑著,跳著。
我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喝著苦到吐的藥,忍受著別人的嘲笑。
你是不是忘了,我母親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可你的孃親又何嘗是個好人?
那些年我提心吊膽,日日害怕,有時寧願呆在密室裡,也不願出來,為什麼?
要我幫你回憶回憶嗎?你那好孃親,費盡心機想將我除掉,平時小打小鬧也就算了,不過也就是受幾次傷,躺幾個月,習慣了就好。
可最後她買通我身邊的丫鬟,將我賣給拍花子,甚至還囑咐他們將我賣到南風館,或是打斷手腳做乞兒!”
秦衡之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回憶如同走馬觀花般的閃現,蛛絲馬跡如同曇花一現,隱隱和回憶對上。他想反駁,卻張了張嘴,囁嚅地閉上。
這麼多年來,秦念之以為自己忘卻了一切,可如今卻清清楚楚的記得每一個細節,每一次掙扎,每一次的痛苦和求救,可始終只有自己……
秦衡之突然沒有了聽下去的勇氣,父親沒死前,他還是個被寵壞的孩子。他從未想過,他自認為曾經美好的童年,在秦念之的眼中卻是一段這麼殘忍可怕又痛苦的回憶。
或許他隱約知道卻又刻意遺忘忽略。
秦念之的聲音帶著空洞和嘲諷,杏瞳像是蒙上一層灰霧。
“最可笑的沒有一個人來尋我。一個也沒有!
月姨娘就不用說了,她為自己除掉了一個的絆腳石而歡欣鼓舞;
我的父親因為有了一個健康活潑得么兒,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
我的母親則因為手不沾血,便可甩掉我這個大包袱而暗暗自喜。
當我渾身是傷,終於逃回家去。
你們在做什麼呢……
你讓我如何不恨!如何忘懷!
我寧願從沒出生過,我寧願從沒來過這個世間!”
秦衡之像是被人抽去了傲骨,曾經會忽略的事實血淋淋地展現在眼前。
他努力回想,拼命回憶……
似乎,似乎那日是冬至,母親難得沒和夫人爭吵,大家圍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吃了慶祝團圓的餃子,自己纏著父親鬧著要學騎馬,父親爽朗大笑……
當下人來報大少爺回來時,飯廳內短暫的詭異的沉默,現在想來,一切都有跡可循,那時除了自己,沒人因為哥哥的歸來而開心……
他顫抖地抓住秦念之的胳膊,“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卻被他冷冷撥開,“你不必道歉,你確實無辜,可我很難不遷怒,我人生中的心酸苦難,大半源於你和你的母親,你們讓我活的像個笑話!
我不是什麼好人。
我救你,不過是不想欠你的情;
將你藏在密室,不過是想讓你體驗下我的痛苦;
我寧願被我母親鞭打也不願說出你的下落,不是顧念什麼可笑的兄弟情,只是不想讓她如願罷了;
還有月姨娘,就算當時我的母親沒有殺死她,我也不會放過她!”
此刻月影西斜,秦念之站在月光下,清冷的月光,像是在他周身鍍了一層冰,看上去冷漠的不似真人。
“你我之間,能夠形同陌路已是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