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說一線記者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
自從關晞把媒體公關費使用情況上交給孫濟文後,孫濟文就不允許給一線記者花公關費,只願意花錢請報社高層喝酒吃飯買禮物。
剛好報社高層換屆,新來的年輕領導有個好姐夫,年輕氣盛,一上來就搞體制機制改革與薪酬體系改革。
俗話說得好,新人新辦法,老人老辦法。
老人們一看,霍,新人老人的考核方式一致,這怎麼行?
傳統文化何在?
老人麼,老眼昏花;年輕人麼,也確實專業技能不過硬、審稿容易疏漏。
就在連環“不小心”下,這篇關於李卓秀的新聞做了漏網之魚,狠狠地給試用期新領導使了個絆子。
卓秀集團向來是越城日報的包年廣告大客戶,合作當然吹了。
年輕人新官上任三把火,燒掉了單位三分之一利潤來源,眼看著明年還沒開始,明年上繳報社的頂頭上司、某傳媒集團的利潤先涼。集團裡的好姐夫自身難保,哪有空保得住他?
這一摔,就摔掉了試用期年輕領導的定崗定級。
向上,摔慘了他的好姐夫。
向下,摔慘了孫濟文。
還摔掉了一個報社小實習生的飯碗。
至於就診單是從哪裡來的?
程文華打電話給關晞:“師妹,謝謝了。什麼時候到辦公室來坐坐?師兄換辦公室了。”
關晞轉動方向盤,右手扶了扶藍芽耳機,明知故問:“師兄高就了?”
程文華報出《越城日報》頂頭上司,一家傳媒集團的名字,笑起來:“回老東家。”
當然不是做記者,而是做領導。
這一次,程文華抱上了大腿,翻身坐了別人家好姐夫的位置,原地洗白,春風得意:“師妹,我必須請你吃飯,大恩不言謝。”
關晞開玩笑:“師兄,後面有你報恩的時候。”
程文華哈哈笑了:“沒問題沒問題。在哪裡摔倒,就在哪裡爬起來。只是,摔到的和爬起來的,不是同一個人嘛!哈哈哈!”
……
關晞把車停在專案地庫,坐電梯上樓。
她打電話給張之遙:“Hi,好不容易來越城一趟,什麼時候老總裁放你出來,我們一起吃頓飯?”
關晞頓了頓,說:“我介紹個人給你認識。”
張之遙笑了:“是幫我內推的人,是嗎?你費心了。”
關晞笑道:“哪裡,是我要謝謝你。”
她戴著藍芽耳機,坐在辦公室裡,沒有開燈,緩慢地拆開張之遙之前推給自己的信封,平靜地抽出李卓秀的就診單原件,點燃打火機。
張之遙在手機另一邊問:“你為什麼忍了孫濟文那麼久?”
關晞注視著紙張在手指上漸漸扭曲成黑色的灰燼,然後起身,拉開窗戶,等著風來。
她說:“孫濟文有什麼要緊的?我為了等李宏舟。”
……
結束了和張之遙的通話,關晞收到君子怡發來的微信。
君子怡說:“我已經在機場了。接人。”
關晞說:“好。”
緊接著,鬱賁發來微信:“你清不清楚這樁輿情的始末?”
關晞回覆:“不清楚。”
鬱賁沒有再回復。
幾個小時以後,營銷號的報道滿天飛。
李卓秀的兩個女兒先後從武漢、上海起飛,落地越城,前來陪伴自己的母親。營銷號文章在短短的時間內閱讀量十萬加。
路人目睹李宏舟和李卓秀在酒店外大吵一架,李宏舟不顧李卓秀阻攔,連夜驅車離開越城,回到深圳。照片閱讀量高達百萬。
這引發了人們的大量猜測。
卓秀集團的最新官微下面新增無數留言,但沒有發出任何動態。
陳家嫻的小紅書下面也出現無數留言,陳家嫻不但不會回覆,近期也不會再更新。
卓秀集團的全體員工都收到了緘默令。
……
這個夜晚沒睡的人有很多。
施遠的辦公室一直亮著燈。
施遠不下班,他的幾個秘書,司機,總裁辦主任楊植,和前臺王茜,都能不下班。
王茜很無聊,但卓秀集團發了緘默令,她也不可以發朋友圈,只好百無聊賴地坐在前臺刷手機。
正刷著,手機猛地被楊植打掉:“公司付你薪水,是讓你玩手機的嗎?”
王茜嚇了一跳。
不是,有病吧,凌晨兩點鐘讓人加班,還亂髮脾氣?
楊植說完這話,就氣沖沖地進了施遠的辦公室。
王茜低頭把手機撿起來。
凌晨兩點半,楊植從施遠辦公室裡出來,越城公司的公關總監孫濟文正面色難看地坐在會議室裡。楊植走進會議室,兩人關上門,說了些什麼。
王茜沒有給他們倒水,但沒人介意。
凌晨三點,孫濟文推門走出會議室,摘下工卡,交給王茜,坐電梯離開越城公司。
凌晨三點二十,楊植拿著幾張紙交給王茜:“各自影印三份存檔。”
王茜“哦”了聲,看在三倍加班工資的份上,接過這幾張紙。
是總裁親手簽發的人事決定啊。
王茜抱著手站在影印機前。
第一份,孫濟文的離職信和交接表。
第二份,是陳家嫻的升職信。這次信腳不再蓋著施遠的私印,而是落著施遠本人的親筆簽名。
王茜重重落下影印機的蓋子,壓住了這張薄薄的紙。
……
後半夜,越城突然斷崖式降溫。
風嗖嗖冷,君子怡關緊車窗,開啟車裡的暖風。
她親自開車往返市區與機場,分了兩趟,把李卓秀的大女兒李元和小女兒李勝送到酒店。卓秀集團做地產起家,在每個城市都有自家酒店,李元和李勝有自己的常備房間。
從酒店出來,已經是天色最黑的時候。酒店的門童替她把車子開過來。
君子怡繞到駕駛座前,泊車的門童卻沒有下車。
她看見了坐在她駕駛座上的施遠。
施遠瘦削的面孔上還留著李卓秀掌擼的痕跡,微微泛紅。他的神情沒有太大變化,從副駕駛拿出一件羽絨服,遞給君子怡。
君子怡裸露在寒風中的雙腿凍得有點發紅。她想了想,接過羽絨服,套在身上,上了副駕。
施遠沉默地啟動車子。
君子怡心情很好地看著施遠面孔上的紅痕,和他毫無溫度的雙眼。不知怎的,壓抑著情緒的施遠讓她覺得十分性感。
於是她抬起手,用指尖觸碰施遠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