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
宋成睿神情自然,帶著明荔上前,和宋瑾硯頷首問好。
“好久不見。”宋瑾硯雲淡風輕地回敬,轉身往宋宅走,“進去吧。”
宋成睿攬著明荔,循禮落後一步,走在宋瑾硯身後。
叔侄間氣場平和,彷彿從未有什麼爭鬥發生。
“夭夭現在見到我,不喊人了?”
突然,走在前面的宋瑾硯似笑非笑地說。
明荔腳步頓住,暗戳戳看過去一眼。
哪有!昨天不是喊了嗎!
宋成睿扯唇,餘光卻在打量明荔:“叔叔,夭夭這幾年都沒見您,您還得給她點時間適應。”
“是嗎?”宋瑾硯卻側頭喚她:“夭夭。”
昨天和宋瑾硯的見面,明荔至今沒有告訴宋成睿,也不想告訴他。
“沒有。”怕宋瑾硯說什麼,明荔訥訥喊道:“叔叔。”
“嗯。”
宋瑾硯興致淡淡地應了聲,長腿忽地抬起,不再和兩人同行,大步離開。
只是一段小插曲,宋成睿放在她腰側的手卻收緊,一言不發地帶著明荔進去。
很久沒有來過宋家,驟然過來,看著滿廳的人,明荔晃了晃神。
宋家子孫眾多,她是知道的。
雖說正經的嫡系就宋老這一脈,但宋家這樣的百年世家,看得是人脈資源,哪怕平庸之輩血脈再正,也不會成為權利中心。
但宋瑾硯顯然幾者都佔。
輩分高,血脈正,以及過強的能力。
在他進門後的幾秒內,場內或坐或靠的宋家人,幾乎全都站了起來,爭先和其問好。
男人無愧他玉面君子的稱號,長袖善舞,從不怠慢一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成了人群的中心。
明荔突然開始理解宋成睿的陰影。
畢竟從出生就被迫和這樣的人對比,換作是她,她也受不了。
這場家宴人數眾多,坐滿了整個大圓桌。
有很多宋家人,明荔甚至沒有見過。他們會直接打量她,眼中滿是驚豔,唸唸有詞地誇讚。
明荔慢慢放鬆下來。
這樣的氣氛總比單獨面對著宋父宋母要好。
氣氛在一個旁支喊她“明妍”時,凝滯一瞬。
那位旁支渾然不覺:“那年泳池,我見過你的,當時就印象深刻,長大了還是這麼漂亮!”
“你是不是還有個妹妹或者姐姐?就掉水池那個黑黑的小姑娘,當年還是瑾…”
“表姨!”突然,宋成睿臉色驟變:“這是明荔。”
這一聲有些突兀,不少人循聲看來。
上首的宋瑾硯也側首,洗耳恭聽。
那位旁支一噎,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後悔地直重複:“沒,是我認錯了人,明荔小姐也漂亮,更漂亮的…”
宋母聞聲走過來,心中也有了幾分數,笑著道:“不礙事兒,也不怪你認錯,夭夭小時候假小子似的,上山下樹,後來追著我們成睿跑,說變樣就變樣了。”
宋母年逾四十,卻保養得當,看起來三十出頭。但眉峰尖利,顯得有些刻薄。
這話雖是解圍,但實則暗諷明荔小時候本就不漂亮,還沒規矩地追著宋成睿跑。
看來宋母非但不滿意兒媳,甚至還有些看輕。
突然,一聲溫潤嗓音響起,宋瑾硯漫不經心地把玩茶杯,詼諧帶笑:“無怪成睿前年要投資聚合整形,原來是有這天賦。”
這話綿裡藏刀。宋成睿前年投資聚合失利,這樁事沒人會自討沒趣地提起,卻被宋瑾硯輕飄飄說出。
明荔突然覺得,以宋瑾硯的毒舌功力,十個宋母也打不過。
她想,她該要不高興的,畢竟宋瑾硯拂的是宋成睿的面子。
但她卻放鬆地笑了一聲。
宋母臉上掛不住,還是宋成睿解圍,他看了眼笑著的明荔,沉下臉不贊成地說:“母親不是這個意思,沒必要過度解讀。”
明荔笑容緩緩收起。
宋瑾硯則挑眉,不輕不重地放下茶杯。
“砰”的一聲。
宋母眉心輕跳。
主位的蔣蔓察覺到兒子不同尋常的情緒,皺起眉。
怎麼今天這麼衝動?
正要喊住他時,柺杖聲響,宋老爺子姍姍來遲,居主位。老爺子古稀之年仍精神矍鑠,在此起彼伏的問候聲中,他朝明荔招招手:“乖孩子,過來。”
明荔過去,足腕上的銀鈴再次歡快地響起:“爺爺。”
眾人面色各異,看著這位喜怒不形於色的老人竟這般親近一個小姑娘。
甚至連宋瑾硯也往下坐,將靠近父親的上首讓給她。
明荔坐於他身側,斜對面才是宋成睿,她眨眨眼,餘光朝宋瑾硯看了眼。
“叔叔。”她用氣音喊。
宋瑾硯依舊端坐,他很少失禮,尤其長輩還在說話。
明荔默了默。她能感覺到宋瑾硯今天的冷淡,哪怕他偽裝得再好。
一定也覺得她很反覆無常吧。
昨天還在哭,今天就和好,幼稚又煩人。
明荔耷拉下腦袋,輕輕吸了吸鼻子。
宋瑾硯輕而緩地嘆口氣,終於側頭:“怎麼了。”
“沒什麼。”明荔眼睛一亮,轉頭用口型道:“就是想謝謝你。”
宋瑾硯仍舊看著她,眸色卻如清潭般冷。
她莫名,循著他的視線摸了摸脖子。
突然,摸到那個隱秘的紅印。
明荔心猛地跳一下,想解釋又覺得荒謬,只能訕訕放下手。
再扭頭時,宋瑾硯早已移開眼,淡淡看著前方。
酒過三巡。
宋建業輕叩餐桌,突然道:“明荔是我和老友白紙黑字定下的媳婦。”
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袒護:“我在一天,她就一天是我宋家人。”他目光掃視一圈,落於桌上的小輩:“無論以什麼身份。”
飯桌靜悄悄,所有人都聽出來,老爺子這話可不止是給明荔撐腰,更多還是在敲打大房——明荔的選擇,可不止一個宋成睿。
一言激起千層浪。
眾人面色各異,宋成睿扯了下唇,不以為意。
家宴結束,宋成睿欲帶明荔離開。
明荔許久不見宋爺爺,本想多陪片刻,但瞥見男人疏淡的臉色,得知他並不想在此多停留,便嚥下口中的話,和宋爺爺告辭。
走之前,她突然想起宋瑾硯今天似是而非的敲打,沒忘記回頭道:“叔叔,我們走了。”
“嗯。”
男人淡聲應,卻沒有抬眼,姿態溫和卻冷淡。
明荔壓下心中的失落,轉身,隨著宋成睿離開。
“瑾硯。”這時,宋建業又喊了一遍,皺起眉,“剛剛夭夭和你道別,你也不熱情點,別嚇著人小姑娘。”
“她不會怕我的。”宋瑾硯笑了笑。
不僅不怕,還敢撒野,用了就扔。
“說起來,成睿都要結婚了,你個做叔叔的,總不能還獨身吧?”宋建業極其看重家族人丁,“你母親給你相看的幾個都不錯,你要試著接觸,該定下來了。”
宋建業要麼不發話,一發話便是一言九鼎。
這件事,表面是商量,實則是命令。
宋瑾硯沒說什麼,“您看著辦便是。”
-
訂婚日子,最終定在下月中。
畢竟不是婚禮,時間又緊,這期間的程式便精簡了許多。
明荔甚至還兩頭跑,抽空完成了《逐日》的拍攝。
殺青那天,劇組準備舉辦殺青宴。
“小祖宗,這次沒有金主爸爸,您賞臉來一個唄?”鄭鳴半開玩笑道。
彼時明荔正在卸妝,拆卸頭飾時,不知造型師碰到了哪裡,她頭皮疼了疼。
她輕輕嘶一聲。
造型師連聲道歉,明荔搖頭,盯著鏡中的自己,有些晃神。
原來時間這麼快,距離重逢那晚,已經一個月了。
家宴一別後,宋瑾硯再次消失在她的生活中。
明荔答應了殺青宴。
當晚,鄭鳴鄭重邀請明荔做他下一部小規模網劇的女主。
“你天生就有鏡頭感,”鄭鳴不停遊說:“就是該吃這碗飯的。”
明荔漫不經心地託著腮,聞言懶笑:“但我不會演戲啊。”
她大學在京城讀的管理,可惜並沒有什麼興趣。
明荔也曾問宋成睿:“難道以後我也要和你一起管公司嗎?”
彼時青年正對著電話回郵件,不以為意地笑著說:“那你還是乖乖呆在家裡吧。”
後來她又問了外公。
老爺子笑呵呵的,讓她學成歸來替他管理那千畝牛羊。
“小祖宗,考慮考慮唄?”鄭鳴就差拿根釣竿開釣了。
明荔最終沒有拂他的意,“再說吧。”
宴席散,明荔望著宜城天邊的圓月,遺憾地想,宋成睿到底沒有來看過一次。
訂婚宴前一天。
明荔和外公一起回京。老爺子數十年沒有踏過這片土地,這次仍是心不甘情不願。
“夭夭,我就說這京城的空氣不如宜城,要我說,你讓宋家那小子入贅過來,搬到宜城來。”
外公越來越像老小孩兒了,明荔噗嗤笑出聲,漂亮的眼睛寶石般熠熠生輝:“那您親自和他說唄,我可不說。”
“我看你這還沒嫁出去,胳膊肘就往外拐了。”時老氣悶地將小毯子往上蓋了蓋,看向飛機外的藍天。
明荔挽緊老人的手臂,頭枕在他肩膀上,心中終於有了踏實的感覺。
時崢則久久看著外孫女姣好的側顏。
他從不願意將明荔送回京城,只願她自由肆意長大,他能給她一輩子的安樂無憂。
但當十年前,明嵩來到宜城,分條按點地列明,他能給明荔他給不了的教育和栽培後,時崢仍舊嚴詞拒絕,卻抽了一夜的煙。
後一天,明嵩的精英律師團隊便趕到,言明若真打官司,他奪得撫養權的機率不高於一成。
時崢最終還是將明荔送了回去。
再見時,他的夭夭瘦得可憐,發著低燒躺在床上,哭著喊外公。
反觀明家那個小的,養得白白淨淨,而自家的寶貝,卻被怠慢至此。
良久,時崢握緊外孫女的手。
唯願這次,結果不要讓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