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老帶慕妏來見慕不逾,慕不逾也讓人在外等候。
哪怕是自己的妻女,也從未進入過無爭仙府府主的內閣。
天幕出現慕不逾的臉,紫衣象徵著修界最尊貴的身份,白髮和白鬚下是一雙冰冷修長的鳳眼。
他的瞳仁顏色極深,冷不丁地對上,如同與深淵對視,讓人情不自禁地低下頭來,瑟縮閃躲。
“這麼晚了,何事尋我。”
聶槃顯然習慣了他的做派,把身邊的女兒往前一送,不偏不向地複述了一遍今日在後山發生的事。
“其實我不說,你應該也已經知道了。”
整個無爭仙府,無處不在慕不逾的掌控之下。
他的神識遍佈所有地方,自然包括外門弟子居住的後山。
“我已讓她道過歉,剩下的你看著辦。”
慕不逾既是父親又是掌門,大長老做過一些處理後,合該由他來收尾。
慕妏跪在地上不敢抬頭,肩膀一直在發抖。
一聽到父親的聲音,她就怕得攥緊了拳頭,聽到母親讓父親看著辦,她立刻恐懼地望向母親,使勁搖頭,無聲哀求。
大長老如同沒見到一樣,嚴苛卻也坦然。
慕妏面如死灰,正準備接受自己的懲罰,溫顏突然出現,擋在她面前。
“府主,阿妏此次前往後山都是為了弟子,一切因弟子而起,自然該由弟子來受罰。”溫顏跪在天幕下,一樣不敢抬頭,“還請府主降罪弟子。”
慕妏怔了怔,想阻止溫顏,又不敢說話。
慕不逾一錘定音道:“你確實該罰,江月既已替你澄情,你不該辜負他一番苦心,應去好好修煉對抗魔族為他報仇雪恨才是。滿心只想著兒女私情,實不堪為我無爭仙府弟子。”
溫顏面色慘白,滿眼的絕望。
“你和慕妏一起,思過崖九層禁閉七日,不得探視。”
慕妏聞言登時挺起後背來:“爹,思過崖九層女兒如何承受得了!你這是要讓女兒死啊!”
慕不逾冷冰冰道:“當年薛長老教育薛寧,也將她關在思過崖九層七日,她能活著出來,你卻不能嗎?”
慕妏是萬萬不肯承認自己會輸給薛寧那個廢物的,一切反駁都在這句話之後化為灰燼。
她和溫顏被大長老喚人帶去思過崖,等法閣外只剩下大長老和慕不逾,才再次開口。
“怎麼那麼大火氣?九層確實有些過了,溫顏尚可忍耐,阿妏她……”
“薛寧可以,她不可以?”
“……”大長老眯眼,“三句話不離薛寧,看來你惹到你的人是她。”
慕不逾直接切斷了天幕。
大長老冷哼一聲,毫不留戀地離開法閣。
比起夫妻,他們更像關係很一般的同僚。
法閣結界隨著她離開而關閉,慕不逾在內閣盯著不斷冒出灰燼的指腹,臉上冷意更盛。
薛琮怎麼就生出這麼個不著調的東西來。
後山。
薛寧往溫著的湯下麵加了把柴火。
燒的還是遍佈後山遮天蔽日的藤蔓。
這藤蔓真好燒啊,一邊填她一邊感慨,明日還是要趁著用劍還算順手,多砍上一些。
省的這東西爬的到處都是,滲人不說,也影響大部分時間需要依賴輪椅行動的秦江月。
“所以你也看不出來是誰偷了咱們的柴火?”薛寧聲音裡透著不甘。
秦江月沒回答,只是說:“別再動那些藤蔓,換其他來燒。”
略頓,他遞給薛寧一袋靈石:“孤月峰的爐灶可以燒靈石,火氣更易掌控,飯菜也可吸收靈氣。”
於木靈根的她來說,這樣也算是一種修煉——不過這句話他沒說。
他是個習慣不去表訴太多的人,好的壞的統統不說,所以很多時候別人總會以為和他在一起會很順遂,彷彿錦鯉加身,其實不過是他在無言之中做了很多。
薛寧接過袋子顛了顛,嫉妒得紅了眼眶。
真有錢。
嗚嗚嗚嗚,人界都這樣了,秦江月還有這麼多靈石,可見他南征北戰,沒少拿戰利品。
這都是靠自己得到的。
“燒靈石太奢侈了。”
薛寧忍痛拒絕:“你收起來吧,我幹不出燒錢那事兒來。”
秦江月看著送回來的袋子,多稀奇,有朝一日居然可以從薛寧手上看到送回來的財物。
他沉默地接回來,又聽薛寧說:“以後我再拿。”
現在拿太不好意思了,等以後再說,至少多幹點活再拿,這錢才不燙手。
社畜屬性入魂了屬於是。
秦江月將袋子收好,以為薛寧還會糾結為什麼不能動藤蔓的事,誰知她一口就答應了。
“聽人勸吃飽飯,那我搞點別的來燒。”薛寧站起來,手一揮,“小烏龜!”
小神龜從秦江月袍子底下鑽出來:“仙子,是神龜。”
“你去砍點柴來,這個難不倒你吧,你都神龜了?”
小神龜豆豆眼震驚:“什麼??……讓我??神龜之軀,去砍柴???”
它彷彿被侮辱了,薛寧彎下腰來說:“怎麼了,不行嗎?這裡只有我們三個,他要休息,我要做飯,那你幹什麼?吃白飯嗎?”
“我……這……你……”
“所以只能是你來砍柴了,你總得有點用處吧,要不你走?”
小神龜黯然銷魂:“……我知道了。”
它落寞地轉過身去,蕭瑟地往外面去:“我這就去。”
“真乖。”薛老師提醒道,“記住不要動那些藤蔓哦。”
小神龜:“……知道了!!”真麻煩。
閉合的房門留下一道縫隙,外面送進秦白霄堪稱幽怨的雙眼,顯然裡面發生了什麼,他一清二楚。
薛寧就當看不見他,轉頭問秦江月:“小烏龜剛才是不是兇我了?”
秦江月沉默良久,吐出兩個字:“沒有。”
只能幫它到這裡了。
夜晚很長,吃飽喝足,薛寧終於開始張羅正事。
由於屋裡只有一把椅子,她就從乾坤借搬出兩個蒲團,自己一個,秦江月一個。
椅子被放到一邊,薛寧小心翼翼沒碰到白日被大長老用鞭子甩碎的地磚,心疼地問:“它還有可能恢復嗎?”
換做以前,秦江月分分鐘就可以完成。
但現在。
“要靠你自己。”
薛寧看向他:“我可以嗎?”
“木靈根的奇妙之處,不在於殺伐攻擊,它聽起來沒什麼攻擊力,但木生萬物,聚木成林,木靈根不但可催育靈植,療愈傷口,本理是生生不息,有無限可能。”
秦江月盤膝坐在蒲團上,墨黑的發散著,眉心血痕如同精心的裝飾一般,為他冷峻寂靜的臉龐增添了幾分難言的旖麗。
薛寧看著他的臉一時有些走神,等回過神來,發現他正因她的走神無奈地笑。
那一刻她有些恍惚,聯想到萬佛法寺的大師說他是劍仙轉世,身上有紫霞道光,便覺得也難怪別人那麼說。
她穿書後見過那麼多人,還有慕不逾和聶槃那樣的道君,但沒有一個,有秦江月身上那種悲憫的神性。
哪怕是最無能為力的時候,也不減他的仙人之氣。
“既然要學,就要專心。”秦江月認真提醒。
薛寧道:“我很專心。”
“很專心?”
他隨意地複述了一遍這三個字,尾音微微上揚,是一種內斂而溫和的質疑。
薛寧總覺得他像是要說:很專心地盯著我看?
她心虛了一瞬,端正姿態:“我是真的很專心,你說木靈根的奇妙之處在於可以生生不息,有無限可能。那我想問,人人都覺得木靈根只適合做後勤,培育靈植或者做醫修,催生藥草,那是否木靈根也有走對敵之路的可能?”
木靈根的修士鬥法時,招式比較單一,也很依賴周身植物。
如今魔神掌控天下,處處生靈塗炭,也就人界植被還豐茂一些,但也是杯水車薪。
真到了寸草不生的戰場,又要怎麼操縱植物?
地下三尺都不一定有靈種痕跡,難道要憑空變出植物嗎?
按照她對原書已經有些模糊的記憶來看,直到結局,也沒有這樣的木靈根修士出現。
或者說,整篇文裡,不管是主角還是戲份稍多的配角,除了薛寧外,就沒有人是木靈根。
她皺著眉頭有些鬱郁不歡,眼前忽然出現一朵花。
薛寧一怔,驚訝地望向遞來花的人,秦江月一手捏著花莖,一手掩在唇邊咳了兩聲,聲音有些沙啞道:“你看到了什麼。”
“……花?”她遲疑著。
“仔細看看還有什麼。”
薛寧沉默下來仔細研究。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很久,也許就一會兒,她猶豫道:“無根之花?”
被折斷的花,沒有根,很快就會死亡。
“你能維持它的生機嗎?”
薛寧怔了怔,沒說話。
“如果你可以維持它的生機,讓它多盛開一陣子,甚至讓它在無根的情況下盛放得更久,活得更長,那就如同符修可以攜帶符咒,法修和劍修可以擁有自己的法器或本命劍。”秦江月緩緩道,“你的法器遍地都是,哪怕到了血河火海的戰場也不必擔心。”
原地沒有靈植甚至土木可以操控,這都沒關係。
自己帶過去不就好了?
薛寧轉過彎來,覺得這也不難想到。
任何一個木靈根修士琢磨一陣子,都能想到這樣的法子。
難的是像秦江月說的那樣,可以從斷絕生機的植物中催生出生機和力量。
用自己的靈力使它們比在土壤中時生長得更好,甚至遠超本身該有的最佳狀態,就像門外那些遮天蔽日的藤蔓,如果能讓它們竄上天去,莖稈飽含靈力,何嘗不是有力的法器。
薛寧闔了闔眼,瞄了一眼秦江月,看到他要將手中演示用的花丟掉,下意識伸手接住了。
秦江月一頓。
這畫面乍一看,就像他在送花給她。
曖昧橫生,讓人心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