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提提神。”
韓易將透明咖啡杯放在趙宥真面前，又貼心地把電腦向後收了半寸。
“看你累慘了。”
聽到這句話，趙宥真抬頭看了一眼韓易，單手按壓著太陽穴，不禁搖頭失笑，低聲說了一句韓語。
“你會漢語，我可不會韓語啊。”韓易撇撇嘴，“我好心給你做咖啡，伱用母語罵我。”
“沒有罵你。”
趙宥真停下按摩的動作，將雙手環抱，無奈地笑著嘆了口氣。
“我說的是：‘不累，我可是韓國人啊……在大元成功存活的韓國人’。”
“大元。”
韓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坐在女孩對面的客椅上。
“有這麼誇張？”
“我們學校，82.1%的人都進了SKY，錄取率比龍仁還高20%。”韓易的問話似乎勾起了趙宥真的回憶，她的眼神注視著對方，但思緒卻早就飄到了萬里之外的半島，“在韓國，人們常說，就是四當五落。每天只睡四個小時就能考上，睡五個小時就要落榜……”
“在大元，我們說的是‘三當四落’。”
“我去。”韓易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要死人的吧。”
“這就是我們為什麼要喝它。”
趙宥真右手托腮，左手食指戳在咖啡蓋上，笑容是韓易從未見她在外人面前顯露過的可愛嬌憨。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冰美式？”
“有的時候我覺得你懂的挺多，有的時候我又覺得你把我當傻子。”
聽到宥真的問話，韓易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有哪個韓國人不喜歡喝冰美式的？不對，換個說法，你們除了冰美式，還喝別的咖啡嗎？”
“也對。”趙宥真學小貓喝水，爪子不動，只是垂下腦袋，狠狠吸了一大口冰咖啡，隨後滿足地眯起雙眸，整個人向後猛然揚起，長長地舒了口氣，“啊，活過來了。”
換作平時，要是被人看到這副不加修飾的真實面孔，趙宥真怕是得不言不語地尷尬好久。但今天，女孩卻顯得異常舒適自在。她打了個呵欠，握拳輕錘肩頭，笑意盈盈地看著韓易。
“你們那邊，應該也是這樣的吧？”
“我初三是這樣的，每天四罐雀巢咖啡，上午兩罐，下午兩罐……不過睡覺時間倒是沒那麼誇張，每天五六個小時還是可以保證的。”韓易想了想，回答道，“高中不知道，直接去讀國際部了。”
“我也是當了逃兵。”趙宥真微笑應和，“高一讀完就跟家裡說，我要去美國。”
“我才不是逃兵。”
韓易假裝沒好氣地白了宥真一眼。
“我是那會兒就定好了目標，一定要考到美國來。”
“為了邁克爾-傑克遜？”
這樁軼事，韓易在紐約就跟趙宥真講過了。
“嗯，還有就是，我想趁年輕多看看。”韓易點點頭，笑道，“到了讀大學的階段，就不光是為學習知識了。離家越遠，成熟得越快。從小家裡人就覺得我嬌生慣養，聽說我要到美國唸書，還有親戚偷偷開盤口，賭我肯定兩三個月就得想家，哭著鬧著要回來。”
“結果……”
韓易攤開手，衝趙宥真眨了眨眼。
“第四年了。”
“嬌生慣養嗎？看不出來呢。”趙宥真饒有興味地歪起腦袋，認真觀察了韓易好久，“我以為你一直都是這麼獨立。”
畢竟，在紐約的美食之旅，絕大多數都是韓易一手安排的，宥真需要做的就是腦袋暈暈地跟著他就行。
“不是啊，出國之前，我連襪子都沒自己洗過。”
想起高中時期生活不能自理的荒唐，韓易咧咧嘴，顯然是把自己尷尬到了。
“所以，我很感謝在美國的這幾年，讓我成為了一個真正的男人。”
“我也很感謝在國外的時光。”
說到這裡，趙宥真的笑意收斂了些許。
“讓我能遠離想遠離的人。”
“那你還想讀研究生嗎？”眼看談話的情緒逐漸向深淵滑落，韓易連忙轉移話題，“本科畢業之後。”
“原來想的。”趙宥真咬住下唇，看向韓易的目光有些複雜，“現在不想了。”
“為什麼？”
“明知故問？”趙宥真瞪瞪眼，輕輕敲了敲桌子，難得地開了個玩笑，“我可是趙經理人。”
“是，經理人。”韓易朝宥真笑著敬了個禮，顯擺他從樸宰佑那裡學來的韓語詞彙，“忠誠！”
“團結。”趙宥真有樣學樣地俏皮回禮，把銀鈴般的笑聲灑了滿屋。
“你呢？應該不會繼續讀了吧？”
“誰說的。”韓易開啟手機螢幕，朝宥真晃了晃，“哥大的錄取，今天剛拿到。”
“你要去……紐約讀書？”
趙宥真的笑容瞬間凝滯，須臾之間，連聲調都低沉了幾分。
“原來想的，現在不想了。”韓易把女孩的話原封不動地送了回去，“這次錄了哥大、賓大、西北大學，但是我一個都不會去——還是留在南加大比較好。USC的藝術管理專業也錄了，我還是想繼續待在洛杉磯。”
辛苦四年，攢起3.9的GPA，拿到四封名校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最後卻因為家庭變故而倉皇歸國，這是韓易心底最刻骨銘心的遺憾。這一世，他一定要在脖頸間繞上那件孔雀藍的普萊斯碩士兜帽。
“我也覺得……洛杉磯比較好。”趙宥真鬆了一大口氣，隨即，她意識到自己的反常行為可能會招致誤解，連忙用指尖繞起頭髮，支支吾吾地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嗯……你剛在這邊買了房子，公司也才開起來……”
“我懂，我懂。”韓易笑著擺擺手，調侃道，“沒我不行，是吧。”
“是呀。”
沉默片刻，宥真決定今晚主打一個真實。她目光灼灼地盯著韓易，聲線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說，我說公司，公司沒我不行。”
這下換韓易結巴了。
“那個，《OceanEyes》……歌那邊，怎麼樣了？”
“兩份合約今天下午剛寄給碧梨和菲尼亞斯。”趙宥真似笑非笑地看了韓易一眼，說道，“跟塞爾邦-迦納的工作室也聯絡過了，他的經紀人安迪-吉普尼斯說，塞爾邦正在給TheWeeknd的新專輯做混音。本來準備拒掉我們這邊的……然後我給他看了這條新聞。”
趙宥真從辦公桌上抓起自己的手機，點開相簿，嫻熟地翻到那張截圖，遞給韓易。
後者定睛一看，《洛杉磯時報》公司之城專欄，作者大衛-吳。
標題——UTA出售少數股權，為激進擴張募集資金。
“為了推動其雄心勃勃的擴張計劃，聯合藝人經紀公司已經將公司的少數股權出售給柏匯資本和瀚資本，以募集發展資金。兩家資本機構的進駐時機，適逢好萊塢頂級經紀公司爭先恐後收集彈藥，大舉進入電影與電視製作領域的熱潮。”
韓易微微眯起眼睛，輕聲念道。
“UTA週五表示，來自柏匯資本和瀚資本的資金將用於加速其增長計劃，並提升它的客戶服務質量。雖然UTA沒有透露交易具體細節，但知情人士估計，兩家資本機構將持有該公司30%左右的股份……這哪來知情人士，41%啊，怎麼就30%左右了？”
在趙宥真笑意盈盈地注視下，韓易嘟嘟囔囔發了兩句牢騷。
“在這傢俬有化公司，高階行政領導層將繼續留任。UTA的合夥人也將繼續保持對公司的多數所有權與控制權……柏匯資本總部位於爾灣，是一家投資管理公司，旗下總資產超過850億美元。瀚資本，則是近年來華國資本在好萊塢顯示存在的又一個新興代表……”
新聞只有簡潔明晰的十三個自然段，韓易很快便閱讀完畢。他抬起頭，把手機還給宥真，在螢幕上點了點，笑道。
“還行啊，沒有說我壞話。而且洛杉磯時報拍的這張照片挺好看的，你說我要不要聯絡一下大衛，直接拿來當形象照好了？”
“可以啊。”趙宥真瞄了一眼韓易與道格拉斯-勒龐和傑瑞米-齊默的合影，在兩位蒼老白人男性的反襯下，照片上那張由造型團隊精心修飾過的亞裔面孔，甚至比現場看起來還要再迷人幾分。
肯定好看啦。
不然你以為，咱們宥真為什麼會截圖？
就為了給塞爾邦-迦納的經紀人看嗎？
“話說回來，我把新聞發給安迪，並告知未來還有許多合作機會後，他很快就同意讓塞爾邦擠出時間，給《OceanEyes》做後期。”趙宥真接上剛才的話題，“今天早上我讓菲尼亞斯把工程檔案發到塞爾邦郵箱裡了，因為分軌很少，歌曲結構也簡單，所以塞爾邦應該這週五就能給我們出一個版本。”
“按照這個時間來計算，也就是說……最快16號或者17號，新的混音版本就可以上線了。”韓易看了看日曆，說道。
“你準備這週末上線？”
“當然不是，我只是在推算理論上最快的發行時間。”韓易搖了搖頭，“謀定而後動，我們得先把渠道分發的事情搞定。招人需要時間，唱片公司接入各大平臺的後臺也要時間……而且，我想的是，跟吉米和安德烈把AppleMusic的扶持先聊好再說。倉促把歌發上去，沒曝光、沒流量、沒人聽，也沒任何意義。”
話至此處，韓易指了指趙宥真身前的Macbook問道。
“對了，歌單這邊是什麼情況？”
“我還在整理，不過已經差不多了。”趙宥真的食指在觸控板上滑過，鍵盤瞬間亮起。她握住電腦邊緣的金屬殼，把螢幕對準韓易，“362個歌單，還有大概20個沒做完資料統計。”
“362個歌單？”韓易看看螢幕，又看看宥真，一臉不可置信，“找了這麼多？”
“按照你的想法，我只找了Spotify和AppleMusic上的歌單，Deezer和Tidal都沒碰，不然會更多。”
趙宥真絲毫不覺得這個數字有什麼誇張之處，一臉平靜地繼續解說。
“我找的歌單分為三種，風格類、功能類和情緒類。音樂風格這邊，所有另類流行、獨立流行、R&B和氛圍流行的大流量歌單我都挑出來了。功能這邊，我選擇的是以冥想、催眠等靜態活動為主的歌單，大概有六七十個的樣子……然後是情緒類，情緒就很簡單了，悲傷的、寧靜的，還有部分我看到以流行音樂為主的懷舊歌單，感覺都比較符合《OceanEyes》的調性。”
“這真是你第一次做這種工作？”韓易忍不住問道，韓國女孩對歌單匹配度的精準把控讓他歎為觀止。
“是的。”趙宥真看向韓易的眼神裡，帶著強烈的自信，還有一絲盼望獲得表揚的期待，“你看看，如果不太合適的話，我可以再換一批。”
“我看……太合適了。做得太好了，宥真！”
韓易滑動著表格，讚歎道。對於優秀的工作結果，他絕不會吝惜溢美之詞，特別是對趙宥真這種無師自通的推廣小能手。他的注意力全在膝上型電腦的螢幕上，讓他忽略了宥真在期待得到滿足後，露出的那一抹甜蜜淺笑。
待他重新抬起頭，趙宥真早就清過嗓子，恢復了正常神態。
“不需要更多了，我們先從這些歌單裡入手吧。先挑流量最大的三十個歌單出來，等歌曲正式發行之後跑一跑量……不過，其他的歌單也別刪啊，這個表可以留下來，到時候推广部門的工作人員進來之後，直接交給他們繼續每週記錄。這就是……咱們唱片公司的歌單資源列表了。”
“好。”
聽到韓易話語裡的微妙表述，趙宥真的精神為之一振，本來有些痠痛的腰板都挺直了起來。
“還有什麼需要做的嗎？我感覺還有很多事情沒完成。”趙宥真的瞳孔裡跳躍著兩團充滿活力的火焰，“藝人管理公司這邊，現在只接觸碧梨、菲尼亞斯和麥迪遜，還不夠吧？萬一出什麼岔子，他們都不籤的話，公司連一個藝人都沒有了。”
“你是什麼想法？”韓易摩挲著下巴，柔聲問道。
“UTA就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趙宥真的答案脫口而出，“不一定要聯絡巨星。他們的陣容名單裡有那麼多音樂人，其中至少會有幾個懷著換經理人的心思吧，法律上來說這也不是什麼難事……等等，你應該已經有計劃了吧。”
趙宥真審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打在韓易臉上。
“我都能想到，你沒理由想不到。”
“這麼看得起我啊？”趙宥真的話不是正常的誇讚，卻讓韓易異常受用。
“從認識到現在，我從沒見你做過沒準備的事。”趙宥真將髮絲向後撥了撥，輕聲說道。
“這個世界上不確定的東西太多，所以得提前準備……我是被嚇到過的。”韓易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就算你不聊起這個話題，我本來也準備要跟你講。我這邊，確實有一份接下來想要聯絡的藝人名單。有在UTA的，也有不在的。”
“我準備好了。”女孩雙手交疊，放在下巴上，點頭微笑。
“第一個，是我最喜歡的樂隊……”
聊到這個主題，韓易顯得有些興奮。他舔了舔嘴唇，才繼續說道。
“Paramore。”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