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謝停雲的承諾之後,寧沉這才開心了。
殊不知謝停雲此刻神情微微恍惚,總覺得自己是不是漏了什麼,居然一下子發展到了這種離譜的地步。
劍修的本命劍最是不肯讓旁人觸碰,一旦落於他人手中,只會有兩種可能性。
一個是殺劍主搶奪寶劍,另一種……則是兩人已結成道侶關係。
在無情鬼裂縫之中下墜那一次是意外,事從緊急,因此不必計較什麼特殊含義。
但是這和把劍修的本命劍光明正大借走玩幾天,完全不是一個性質的事情啊。
天驍……不能夠吧?!
他們敵對這麼多年,總不能突然就會產生這種心思?
莫不是又是想出了什麼新的玩弄折磨的人的法子?
可是……
天驍如果真的這麼幹了,不就是告訴三界所有人,他和打生打死幾百年的宿敵謝停雲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天驍到底得有多恨他,才寧願頂著“和宿敵是道侶”的名頭,也要拿走他的本命劍啊。
不是……他拿去幹什麼啊?!!
謝停雲沉默了。
謝停雲是恩怨分明的人,他和天驍之間的事情一碼歸一碼,該還人情的時候謝停雲不會含糊。
即使眼前這人曾經千方百計想要自己的命,如今又不知為何突然轉性。
“那你的本命劍要怎麼辦?能拿回來嗎?”寧沉問道。
這句話背後的含義其實是“本座還有得玩你的本命劍嗎”,可惜寧沉看見他恍惚的表情就覺得好玩,於是並未說出口,善心大發沒再給他上點刺激的玩意。
雖然說沒說對於謝停雲來說都一樣。
謝停雲道:“……本命劍一般都有強制召回,只要和劍主的距離超過某種程度,就會強制召回到劍主的身邊。”
寧沉噢了一聲。
還行,還挺不錯。要不是他沒有本命武器,不然高低也得試一下。
難怪謝停雲不急。
如今天色已晚,阿朝的母親梳著簡單的髮髻,長髮在身後柔順地披著,額間的白髮已經若隱若現。
她就這麼看著兩位恩人在面前你來我往地自顧自聊天,耳邊是阿朝絮絮叨叨小聲和他說這兩位哥哥看起來有多安全不會造成什麼威脅的,何況傷患現在不適合長途跋涉娘你能這麼對待恩人嗎,忽然就打消了心頭的疑慮。
也對,這兩人居然能在這麼危險的無盡林門口旁若無人打情罵俏這麼久,看起來也不太像是多聰明的人。
阿朝母親想不到他們有什麼動機要利用他們。
無盡林裡面從來只有進沒有出,他們村子裡的人進去都要做好萬全準備才敢進去,基本就沒有見到過有什麼陌生的人從裡面出來。
無盡林上面不知是什麼東西,林子裡倒是經常有墜落的聲響,然而她們村子裡的人進去小心探索,每一次都是什麼都沒發現,最後只好原路返回。
這回能從裡面碰見活人,也是她頭一回見到。
不管怎麼說,如果沒有這兩位恩人,阿朝今天一定回不來。
阿朝母親緩了緩語氣,斟酌著道:“若是二位先生不嫌棄嗎,我帶你們回村過夜,若是二位要趕路出去,白日會更方便安全。”
阿朝從母親懷裡跳下來,小跑過去拽住謝停雲的衣袖,像是生怕他們不來似地小聲說道:“走吧哥哥?”
正好天晚了,找個安全的地方落腳歇一下也行。
寧沉沒有拒絕這個提議,目光瞥見謝停雲身後亦步亦趨的小屁孩,伸手穿過去看似又要彈人小孩的腦門,被阿朝大叫一聲迅速躲開了。
他又不敢打回去,那哥哥看起來可不像白衣哥哥那樣好說話,因此阿朝只敢用幽怨譴責的目光注視著寧沉,企圖在他身上盯出個洞來。
寧沉嗤了一聲,沒管這幼稚的伎倆。
從無盡林出來之後,周圍仍舊是遍佈著許許多多不知名的植物,高大粗壯的樹幹沉默佇立在兩側,葉子邊緣是詭異的淡藍色,一眼看過去閃著許多細碎的磷光。
阿朝的母親抬手捏指吹了一聲口哨,樹幹上沉默站立的烏鴉便發出嘶啞的鳴叫,靠近阿朝母親轉了三圈之後,又朝遠處飛走了。
烏鴉,身披黑羽,是黑夜的使者,代表亡靈的召喚,在眾多民間傳聞之中出現的代表都是不詳的徵兆。
寧沉望著阿朝母親的背影,不知為何,總覺得她身上的氣息有點不對。
可他畢竟才來這個世界沒有多久,許多認知還沒有建立起來,無法像尋常高階修士那樣敏銳感知周圍環境的不同。
寧沉隱約感覺到似乎有什麼不太一樣的地方,但是卻無法說清楚什麼不對,為什麼不對。
寧沉偏過頭,想看一眼謝停雲的神情,卻見他低著頭,一手牽著蹦蹦跳跳的阿朝,一邊跟著他往前走,似乎並沒有發現什麼問題。
他只好嚥下了想說的話。
四人在崎嶇的山谷之中七拐八拐,終於有一線昏黃的燈光衝破黑暗,照出村門口破舊的平景村三個字。
平景村門口點了兩盞昏黃的燈光,那通常是用來指引回家之人的歸路的燈。
村門口有許多人正圍著竊竊私語,大家統一而焦灼,都在擔憂著傍晚都沒有回來的母子二人。
村長在其中尤為明顯,他穿著一身和阿朝款式相似的陳舊長衫,看面容是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身形微胖,應當是跛了一隻腳,走起路來頗為吃力,而且看起來似乎受了傷,只能由旁邊的村民們扶著才能站穩。
一看見村長,阿朝的眼睛就亮了。
他放開謝停雲的手,飛奔向前面的村長,開心地抱住了村長的腰,說道:“爹!我和娘都平安回來啦!不要擔心,你腿還沒好,快點回去躺著。”
眼見著母子二人都平安無事,村民們便都鬆了一口氣,原本氣氛凝重的竊竊私語也變成了釋然輕鬆的聊天聲。
只是在村長看見母子二人身後還帶著兩個陌生的人之後,卻情不自禁地變了臉色,其他正欲離開的村民們見狀也停下了腳步,充滿戒備地盯著寧沉和謝停雲二人。
村長把阿朝和夫人往身後攬,語氣中充滿警惕:“你們是誰?過來幹什麼?沒事的話請離開,這裡不收留外人。”
寧沉覺得阿朝他爹說話的方式還挺有意思的,他道:“倘若我們有事呢?”
“……”村長的神色並未放鬆下來,他保持著那個將所有人都護在身後的姿勢,用同樣的語氣和姿態又道:“你們有什麼事?如果確實需要,我們能夠提供一點有限的幫助,只是無法將你們留下過夜,還請見諒。”
寧沉真覺得挺有意思的。
按照他們這樣警惕的姿態,寧沉還以為他們會拒絕提供任何的幫助,然而事實上平景村的村長竟然讓了步,能夠提供一點有限的幫助。
寧沉開始以為他們是遭遇過了什麼才對外人抱有如此大的警惕和小心,可看這樣子好像也不太是。
謝停雲目光望向門口兩側設立的兩座涼亭,在此時忽然出聲問道:“你們若是不歡迎外來人,為什麼要在門口設這種專門供人乘涼的涼亭呢?豈非浪費了。”
村長跟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用瓦片和稻草鋪就的簡陋涼亭,裡面的石桌石凳已經泛了厚厚一層灰,顯然很久沒有人使用過了。
村長淡然說道:“因為從前有用,現在沒用了——你們想在那休息的話,也請便。”
年輕的夫人輕輕拽了拽丈夫的衣角,輕聲細語地解釋著什麼。
一旁抱著村長腰的阿朝也撒嬌地說著什麼,將之前在無盡林裡面發生的事情一概托出。
聽到寧沉救了阿朝卻只是要他救個人,之後再沒有任何動作的時候,村長的神情竟是閃過了一絲驚愕。
但很快,他便恢復了那種淡淡的神情,只是態度比之前好了一點:“只是我們村內如今情況特殊,實在無法收留外人留宿,請二位見諒。”
阿朝是個實誠的孩子,他一看爹爹這麼果決地拒絕了,不由得有些急了:“爹!我們村兒又沒有什麼好東西好資源,人家混進來圖什麼呢!再說了,就憑我恩人的傷勢,根本走不了啊爹,這麼晚長途跋涉走出去會出事的……爹!”
阿朝抱著村長的手臂不撒手,“爹,獸潮快要來了,他們如果在外面碰上獸潮了,不就死定了?我們就是留一晚而已,第二天白天他們就啟程離開這兒了,真的不會有事的!”
說到這裡,阿朝癟了癟嘴,努力憋出一點可憐兮兮的淚光,說道:“爹,他們可是救了你兒子!救命之恩留一晚怎麼了嘛怎麼了嘛!”
村長:“……”
村長不愧是村長,他鐵石心腸地冷哼一聲,油鹽不進地說道:“那萬一真的出事了呢?阿朝,你想收留他們,爹理解。可是這兒不是晚上不留人的無盡林,危險的獸潮也不是今晚就一定會出現,我們可以提供一些靈草暫時緩解恩人的傷勢,他們現在出發並非像你所說的那麼危險。”
“……”阿朝小聲說道:“爹,要不然你看看那位白衣哥哥的傷勢再說他能不能走一晚上?我覺得他沒暈過去都不錯了,還是我用忘知草的汁液強行把他苦醒的。”
謝停雲:“……”
不願再。
寧沉笑出了聲。
原來是這樣。
這小孩還挺機靈的,把人叫醒直接問當事人你身上到底有什麼毛病能不能自己解決,這比阿朝自己摸索病症來的真是高效多了。
阿朝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村長卻還是不鬆口,他身後的那些村民們本來完全支援村長的決策,只是現在聽完一輪下來都有些動搖了,紛紛忍不住低聲和村長遞話:“村長……要不然,我們就留一晚吧。我們都聽您的,不過,我覺得他們應該也沒有什麼惡意,他們能對我們做什麼呢?”
“是啊,就留一晚而已,小年輕們恢復得快,明兒早就能活蹦亂跳咯。”另外一個村民樂呵呵地說道,“我們這裡本來就什麼都沒有啦,他們圖啥呢,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