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反倒是不同意的村民們先心軟了,勸著堅決反對的村長把人放了進來。
平景村整個村都顯得有些老舊破敗,建築灰白,屋頂上的深灰瓦片陳舊不堪,村民們挨家挨戶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而寧沉和謝停雲兩人理所當然地被領到了阿朝的家裡。
阿朝像個活蹦亂跳的大人,他一進去,先把背上揹著的藥簍放在了一邊,把兩位客人領進來坐著,隨後跟著母親把村長扶上了床榻。
村長家裡也格外清貧,家中的面積不大,一進門就是用來招待客人的大木桌,後面放著一塊屏風,屏風後面儲藏東西的小房間,左拐是老兩口住的房間,再往前就是一間小小的客臥,平常阿朝就睡那裡。
阿朝像個小大人一樣,先上桌給兩人倒了一些冷茶,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你們先坐一會。”
隨後,阿朝倒完茶,便跑過去衝著村長大喊道:“爹,我們家那些採來的藥草能不能用?白衣哥哥的傷勢不輕,需要處理一下。”
村長聞言頓時從床上坐起了身,拿起床邊放著的柺杖便支了起來,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大概是面無表情的時候看起來格外地威嚴,因此老人家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樣子,眼角甚至都沒有什麼細紋。
村長哼了一聲,一邊慢慢地走過去,一邊說道:“兔崽子學了這麼久還看不懂藥理?”
說是這麼說,村長在經過寧沉二人身邊的時候卻還是先停下了腳步,借了謝停雲的脈,探了半晌之後,扭頭衝著裡面的阿朝喊道:“找靈力多的,乾淨一點的,雜藥都別拿,多拿幾支歸首和烏靈。”
話音剛落,就聽見裡面傳來幾通四處翻找的動靜。
謝停雲收回自己的手腕,輕聲說道:“村長,請您看一下他的,可以嗎?”
村長一愣,轉頭看了散漫地喝茶的寧沉一眼,隨後噢了一聲,粗大黝黑的指節在木桌上敲了敲,對寧沉說道:“我看看。”
寧沉:“?”
寧沉沒動,偏過目光看向謝停雲,疑惑的眼神透露了不小的資訊量:“沒事扯本座幹什麼?”
還能幹什麼,當然是因為寧沉身上也有傷,只是一路過來平景村裡的人都沒有發現罷了。
寧沉那半邊身子估計還是血肉模糊的樣子,然而一路過來,謝停雲看向他的傷處,卻只能看見一團模糊的黑霧遮在了破損的血肉上方,也虧得寧沉穿了一身玄色打底的衣裳,血跡打溼衣裳的痕跡並不明顯,傷處又被刻意遮蓋住,這麼看過去居然看不出什麼受傷的跡象。
以至於這麼一路走來,根本沒有人察覺到寧沉身上居然也是帶著一身駭然的傷。
阿朝看見他直接打橫抱起一個身量和自己差不多的成年人,也自然而然地認為他沒什麼事。
寧沉不肯配合,村長卻不慣著他這壞毛病,直接自己上手,捏住了寧沉的手腕脈搏,寧沉居然愣了一下,不知為何沒有掙開。
村長摸了半晌,皺了眉頭,略感棘手地嘶了一聲:“……高階魔族?”
寧沉:“……”
不是吧,這什麼醫術,連什麼種族血脈都看得出來?
村長放開了寧沉的手腕,搖頭道:“治不了。我們這邊的藥草太低階了,根本沒什麼作用。”
然而饒是如此,村長卻還是衝著抱了藥草出來的阿朝說道:“把魔氣那一筐的全背出來。”
阿朝嗷了一聲,跑過來放下了要熬給謝停雲的藥草,隨後又噔噔噔地跑了回去,直接背出來了一個半人高的竹篾簍子,裡面放著的都是一整筐沉甸甸的幹藥草。
寧沉從那堆藥草裡聞到了很雜亂的氣息。
他只認出了靈力和魔氣,還有一些混雜在其中的,寧沉壓根沒見過。
這時聽見村長說道:“看看傷,藏起來了?看樣子不輕啊,得處理一下。”
寧沉嫌麻煩,於是說道:“不用。”
村長收容過許多受傷的村民,也見慣了很多不配合治療的患者,此時見寧沉毫不配合,於是冷了臉色,一巴掌拍在寧沉的後背上,冷冷哼道:“別以為自己境界高就隨便造,到時候受苦的還是你自己的身體——快點!”
寧沉:“……”
寧沉被拍得莫名其妙,他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被這麼對待過,於是不耐煩地嘖了一聲,說道:“有什麼好看的,你們家那些破草藥不是沒用嗎,看什麼看,就那點小傷,一會就自己癒合了。”
村長又是一巴掌糊了過去,“你小子是要去當頂樑柱嗎,一張嘴這麼硬?”
寧沉:“…………”
好煩吶!好討厭沒有邊界感的老頭!
這要是換成其他人,寧沉早就一腳踹過去了,但是眼前的村長一身瘦削身故,腳估計還傷著,寧沉根本沒法動手。
阿朝這個時候就聰明瞭,他偷偷拽了謝停雲的手,小聲說道:“哥哥,你勸勸?我猜他聽你的話。”
“……”謝停雲無奈地笑了一下,也壓低聲音說道:“我猜他不聽。”
說罷,謝停雲卻還是伸手,將所剩無多的靈力都放了出去,覆在了寧沉傷到的那半邊身體。
靈力甫一碰到了寧沉的魔氣,便逐漸無聲地消融著寧沉身上的魔息,將後面猙獰駭然的血肉露出了冰山一角。
雖然那點靈力很快就被魔息吞噬殆盡,但是村長也還是看見了寧沉那半邊身子的傷口。
這種傷勢絕對稱不上小傷,村長一眼就看見了,神情微變,恨鐵不成鋼地又糊了寧沉後背一巴掌,冷冷氣道:“臭小子。”
寧沉:“……”
受不了一點。
村長說完就拄著柺杖一點點走回了自己的屋子裡,似乎要拿什麼東西。
寧沉憋著火氣又不能對村長這個老人家發,只好轉過身,面無表情地重重捶了一下謝停雲手邊的桌面,把謝停雲面前的茶都震得灑了不少。
謝停雲終於被吸引過目光,他回過神,看見自己手上被濺到的茶水,也沒生氣,好脾氣地用阿朝遞過來的布帛擦乾淨了。
寧沉面無表情道:“你們修士都是觀世音轉世麼,這麼愛管閒事?”
謝停雲:“……”
這“歇後語”莫不是跟村長現學現用的。
謝停雲心下莫名好笑,也沒跟寧沉一般計較,說道:“並非。”
寧沉奇道:“你不是最盼本座死了最好的嗎,怎麼現在還要多嘴,配合著外人給本座看傷?”
謝停雲學乖了,他也學會了寧沉那一套死不認賬的做法,氣定神閒道:“魔尊大人不要自作多情,你若死了,我不好向師長交代。”
“何況,還完欠你的那一條命,我們還有許多糾纏不清的帳沒算呢。”
寧沉往後靠了回去,哼道:“既然知道糾纏不清,那還有什麼好算賬的。”
不過,為什麼是不好向師長交代?
寧沉和謝停雲之間的愛恨情仇兩人自己私下解決就算了,何至於扯上什麼師長長輩們。
這一點,謝停雲卻是沒有回答。
他垂下眼眸,盯著寧沉扣在木桌上規律叩響的修長手指略微出神。
拋開原來的身份不談,謝停雲如今是人族聖子,是修真界如今最有希望成就的大能苗子,註定要承擔著打破天界人間壁壘的責任。
謝停雲從在這個世界降生開始,到如今也有幾百年的時間了。
所有的經歷都在塑造著他,謝停雲不得不承認他其實也無法把這裡當作一個遊戲。
他和魔尊天驍如今看著有多和諧,甚至能夠和諧地坐在同一張桌子上互相拌嘴,可兩人都心知肚明,靈魔二者之間天然就存在著一道巨大的鴻溝。
他們生來便是宿敵,註定要為了彼此的立場互相博弈。
天驍殺了他,可以讓早已式微的修真界再遭重創,而謝停雲若是殺了魔尊,便能夠藉著他的魔心煉出破天門的天劍。
而此時,兩個未來註定要死生難見的人窩在昏黃燈光下的小屋裡面,你一言我一語地拌嘴,甚至有人連找茬都還只是捶桌子震出點茶水撒別人手背上。
有點威懾力,但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