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宜歡長到八歲時,家裡來了個奇怪的叔叔。
為什麼說他奇怪呢?
因為孃親見了他很是高興,可爹爹見了他就不高興了,眉眼陰沉沉的,活像人家欠他幾百兩銀子似的。
小宜歡也是個心直口快的,跑到裴琮之面前問他,“爹爹,這個叔叔是不是和你搶過孃親?”
她聽隔壁采薇嬸嬸說過,孃親從前可多人喜歡她了,還險些叫陳國的天子搶去做娘娘呢!
“那孃親為何不當娘娘?”
宜歡想不明白,天子和夫子,兩相比較,怎麼想也是天子的名號威風些才是。
“傻姑娘。”采薇笑著來戳她額頭,“夫人若是做了娘娘,還有你什麼事啊?”
這倒是。
宜歡反應過來,“那還是夫子好。若是沒有爹爹,就沒有宜歡了呀!”
而現在,她看著自家爹爹黑得透透的臉,萬分肯定。那來的,定就是來搶孃親的陳國天子。
但她真真是誤會了。
來的人,是江齊言。
他帶了裴子萋的訊息來給沈清棠。
原來自當年沈清棠生產,從前閨中最是要好的姐妹倆便離了心。
裴子萋也自此落下了心病。
她將自己關在了長春宮裡,日夜苦熬,日久年深,終是將身體熬出了毛病。
“天子尚且年幼,不可無母。”
江齊言對沈清棠道:“我想著,還是該來見見你。或許,你能解了她的心病。”
他想讓沈清棠回京去見裴子萋一面。
沈清棠沒有不應的道理。
晚些時候她將這事說給裴琮之聽,小心翼翼看他臉色,“我們回京一趟好不好?”
“不好。”
他還記得江齊言曾經惦記她的仇,霸道又強勢,“不許聽他的話。”
他也還記著裴子萋搶宜歡的仇,又來提醒她,“她如今是太后,可不是你從前的姐姐。”
他向來便是如此。
看著清風朗朗,不染凡塵的模樣,實則性子睚眥必報,小氣極了。
沈清棠只能牽著他的衣袖來哄他,“便當是依了我嘛,好不好?”
聲音綿軟,看過來的眸光也盈盈,仿若還是從前那個在閨中乖巧黏人的妹妹。
她眼見他溫潤眸光一點點深下去,晦暗不明,嗓音也低啞,“妹妹……”
他許久未喚過這個稱呼了。
她心裡不由一跳,像是預料到會發生什麼,下意識起身想跑,卻被他翻身壓在了榻上。
帷帳落下來,自是被他吃幹抹淨。
情到濃時,他還會刻意抵著她,要她也喚他“哥哥”。
她起初自然是不肯,到底是耐不住他的磨礪,一聲聲“哥哥”從唇齒間溢位來,破碎不成音。
心滿意足。
翌日便啟程回上京。
先去宮中見了裴子萋。她當真是苦熬自己,從前在閨中那樣天真爛漫的女子,現在熬到不成人形。
年紀輕輕便已有了衰老之相。
“我如今這一切,是不是自作自受?”
她看向來看她的沈清棠,自嘲一笑,輕輕嘆,“我真的是很可憐啊!”
身世不詳,母親背棄,兄長疏遠,她是這世上最可憐的人。
沈清棠在她面前蹲下來,平視她的眼,溫聲緩緩道:“子萋姐姐,你還有阿晟,還有我們……”
她從來沒有怪過裴子萋。
兩人從前在閨中的情意不是假的,她永遠記得那個在馬車裡哭著來抱她的姑娘,哽咽著聲音說,“妹妹就是我的親妹妹。”
裴子萋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眼裡淚光隱隱顫動。
她聽得沈清棠說,“在我心裡,子萋姐姐是我的親姐姐,永遠都是。”
裴子萋再忍不住,抱著她,痛哭出聲。
然後是去承平侯府。祠堂裡上了柱香。
宜歡看著面前的牌位,好奇問,“孃親,他們是什麼人?”
沈清棠撫摸著她的頭,目色溫柔,回答她,“他們是你爹爹的親人。”
頓了頓,又接著道:“也是孃親的親人。”
她在這承平侯府里長大,度過了十數年的光陰。便是沒有血濃於水,也是割捨不掉的親情與掛念。
更何況她如今當真嫁進了裴府裡,成了裴琮之名正言順的妻。
如今想來,當真是世事無常。
未料當年承平侯府門前那一場雨,一切便已然註定。她兜兜轉轉,仍是回了承平侯府裡。
上一柱香,行三揖拜禮。
她牽著宜歡從祠堂出來,裴琮之正在廊簷底下等著她們。負手而立,清風明月的朗朗姿態,端的是君子如玉。
轉身遙遙望來,眉眼裡染上溫柔寵溺的笑,如落了漫天瓊玉。
他來牽她們的手,“清棠,我們回家。”
回他們陵川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