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棠仰首看著他,不管不顧的眼神,“若我不肯回去呢?”
是一截馬鞭托起她下頜,粗糲的鞭身帶著深夜的寒。
她眼睫止不住的輕顫,聽他聲冷如霜的威脅她,“妹妹大可以試一試。”
——他有的是她的把柄。
沈清棠絕望閉上眼。
再睜開,卻是看向燕城。
“燕城世子。”
她不再喊他“燕城哥哥”,神色也格外疏離陌生,微微屈膝,朝著他斂衽行禮,“清棠和燕城世子,實在有緣無分。今日就此一別,與君陌路。望君餘生,安康順遂,仕途坦蕩。”
燕城還不知發生了何時,滿臉不解,“妹妹?”
他急急來攔她,“妹妹……我們方才不是說好了嗎?”
他要帶她回陵川,送她回家。
只是可惜,她沒有家,自然也回不去了。
沈清棠的眉眼很是落寞,語氣也是輕嘆,“是我沒有福氣,燕城世子以後會尋到和自己共度一生的姑娘。謝燕城世子錯愛,清棠無福消受。”
她越過燕城,徑直走到裴琮之面前。
自有一隻手伸到她面前,穩穩牽著她遞過來的柔荑,輕輕一提,便將她提上馬背。
到了現下,燕城怎會不知她是什麼意思。
只是他不解,攔在馬前不讓他們離開。
“清棠妹妹,跟我走……”
沈清棠不忍看他深情的眼,低低垂下眸去。
事到如今,她只能坦白,“燕城世子。其實,那一日宴席上你拾到的綾帕是我刻意扔下,為的,就是試探你的心意。”
哪有什麼天上的仙子。
不過是凡塵的俗女選了一條直通雲霄的路,想要藉此飛黃騰達。
“所以……”她輕輕嘆,“世子一直愛慕錯了人啊!”
她將所有全盤托出,平平靜靜的看著燕城,眼裡無波無瀾,“我也從來沒有喜歡過你。我愛慕的,從來是你身後的權勢。”
燕城愣愣的看著她,恍如在看一個從不認識的人,喃喃低語,“妹妹在說什麼?是騙我的是不是?”
他尤不可置信,可沈清棠看過來的眼裡清清明明,哪裡還有從前的半分情意。
他終於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和她精心編織的一場夢境。
而現今,她不願再同自己離開,自己親手打碎了這場夢境。
燕城頹然放下了手。
裴琮之勒著韁繩,慢慢從他身邊過。姑娘的裙有一瞬掠過他的肩,稍縱即逝。
他留不住。
沈清棠一直安安靜靜坐在裴琮之懷裡,夜靜風輕,姑娘微微顫抖的肩和隱忍的哭泣。
她怎麼會對他沒有情意。
他是她荒蕪世間照進來的一束光,她恨不能傾盡所有來抓住他。
可是不行。
沈清棠低著頭,青絲遮掩下的肩膀微微顫抖。
裴琮之看在眼裡,面色冷凝,握著韁繩的手微微收緊,青筋隱露。
沈清棠被帶回了銜雪院。
白露還不知發生了何事,滿院子的丫鬟忽然就剩了她一個,正焦急要出去問時,就看見裴琮之抱著沈清棠大步走進來。
“姑娘?”白露詫異。
屋子裡分明熄了燭。蒹葭走前跟她說,姑娘今日身子不適,早早就歇下了,讓她不要打攪,緣何現在又從外面進來?
還未等她想明白,又一個熟悉身影進入她眼簾。
“蒹葭?你怎麼和姑娘一同回來了?”
蒹葭也沒走成,她是沈清棠的丫鬟,自然得跟著沈清棠一塊回來。
銜雪院裡亮起了燭,廊簷底下燈火通明。
蒹葭跪在院前的階下,兩邊是執仗的嬤嬤和掌著風燈的丫鬟。
往上幾個臺階,黃花梨圈椅裡坐著個郎君,幽寂深沉的眼微微垂著,叫人膽戰心驚。
蒹葭也的確是膽戰心驚,滿臉畏怯,抖如篩糠,忍不住伏地求饒,“公子,公子,奴婢知錯了,求公子饒命!”
她以頭磕地。
不消片刻,額上便溢位血來,觸目驚心。
沈清棠被白露扶著,也在廊簷底下看,緊咬著唇,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
蒹葭求的不是裴琮之,而是她。
他要逼她認錯。
沈清棠閉上眼,不忍再看。
——她不肯認錯。
沈清棠的神色都落進裴琮之眼裡,他並不著急,漫不經心得靠在圈椅裡,掀起眼皮,沉沉目光落下去。
蒹葭不敢停,聽他在上頭冷冷道:“教唆,縱容主傢俬逃……”
他頓住,目光又慢慢移到沈清棠那裡,“妹妹說說,這該當何罪?”
她緊抿著唇,臉色發白,扶著白露的手微微攥緊,不說話。
“我忘了,妹妹顧念主僕之情,自是不忍的。既然如此,這壞人便由我來做罷。”
裴琮之轉過眼去,眉眼陡然狠厲,“來人,把這教唆主家的罪婢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以示懲戒。”
馬上有婆子上來拉蒹葭,她痛哭流涕,連連求饒,“大公子,我錯了!我再不敢了!求您饒命啊!”
這二十大板若是打下去,她非死即殘,焉能有活路。
她又來求沈清棠,“姑娘,姑娘您幫我求求大公子!您救救我!”
蒹葭被押到刑凳上,緊接著刑棍狠狠地落在她身上。
“啊——”
蒹葭受不住疼,厲聲嘶喊出來。在這樣寂靜的夜裡,尤為清晰可怖,叫人聽著心神都禁不住一顫。
那婆子還要再打,被沈清棠出聲攔下。
“不必打了。”
她推開白露的手,隻身走到裴琮之面前,對著他直直跪下。
“哥哥不就是想要我來認錯嗎?何必牽連無辜。”
沈清棠抬眸,清落落的眼直視他,“是我錯了。此事與她無關,哥哥要罰,便罰我罷。”
裴琮之看她一副不知死活的模樣,氣極反笑。
“哦?”他輕輕挑起她的下頜,眼含戲謔看她,“妹妹可真是主僕情深。怎麼,要去替她受過嗎?”
“好。”
沈清棠當真提裙起來,轉身下臺階。
蒹葭還趴在刑凳上,沈清棠就站在她旁邊,直挺挺的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