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修只想著讓祝思嘉開心,卻忘了自己來北辰宮前,為掩蓋蒼白如紙的唇色,還特意尋了姑娘家才會用的唇脂。
輕輕抿了一點,臉上瞧著是有個人樣了,他才敢來。
唇脂輕薄,用在唇上並無任何知覺,他就順理成章忘了,加之祝思嘉的主動提議,晏修直接照做。
等他的薄唇離開她雪白的手背,手背上留下一個鮮明的唇印,而他唇上豔色也瞬間蕩然無存。
祝思嘉和他雙雙瞪大了眼,看著手背上那個突兀的痕跡。
晏修還想解釋什麼,祝思嘉就率先問話:
“玄之,你這是何意?何故要以口脂掩蓋唇色來騙我,你——”
“蟬蟬。”晏修打斷她,“我承認這是我的小花招,但我本意是不願你擔心,你別多想了,我無事。”
他雙眼渙散不聚神,與平日裡那個雷厲風行、氣宇軒昂的晏修完全不同,定是也生了大病或身有重傷,身上還有隱隱血腥氣味,根本瞞不過祝思嘉的眼睛。
祝思嘉和他犟道:“你在騙我,玄之,你一定是受傷了對不對?你不要騙我,你快老老實實告訴我。”
晏修:“我沒有,我能受什麼傷?你忘了那日我在一線天以一敵百、手刃姬陽?試問天下帝者,誰能如我晏玄之一般,不僅生得好看,還神通廣大,無所不能。”
祝思嘉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自誇:
“玄之,你以為我就不瞭解你嗎?傷在何處,快讓我看看。”
晏修扯開話題:“悶不悶?夏日快要到了,你在這屋子了憋了許久,我抱你出去透透氣可好?”
他還在故意迴避。
祝思嘉低下眼睫,嘟起小嘴,不再理會他。
晏修全身上下嘴硬的,可不就是這張嘴?
多少回因為擔心他問出的話,都被他避重就輕糊弄過去,祝思嘉這回是真有些氣了。
他自己親口說過,二人既然拜了堂、成了真正的夫妻,就應該事事坦誠相待,為何她明明這般關心他了,他還是要和她耍嘴皮子。
祝思嘉越想越氣,不一會兒就哭出聲來。
晏修如坐針氈,起身也不是,上前去抱她也不是,他現在身體不比她虛弱,卻要佯裝一副康健活力的模樣,況且他還把人惹哭了,這同樣不利於她的病情。
“蟬蟬,別哭。”晏修把她臉上的淚水親乾淨,“你答應我,先好好養病,待到你體內餘毒除了,病情穩定下來,我就告訴你真相行不行?”
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妥協,儘管他想讓此事這輩子都爛在肚子裡。
換做從前,他就算被蚊子叮了一口,也要眼巴巴地到祝思嘉眼前尋安慰,可心頭血不比蚊子包,讓祝思嘉知道了還得了?
祝思嘉這才沒哭:“好,我答應你就是。”
晏修:“那這幾日我就不陪你同睡了,好叫你早日康復。”
他低頭去看祝思嘉的神色,她並未多心,他也悄悄鬆下一口氣。
……
施曄替她針灸的第五日,祝思嘉陸陸續續吐出許多黑色的血塊。
等將這些血塊吐乾淨,她感覺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的,胸口和胃處終於沒了那股子壓抑煩悶的不適。
天氣炎熱,施曄今日給她開了一方特調酸梅湯,沒有放冰塊,微酸香甜的氣息四溢,祝思嘉聞著都流了不少涎液。
施曄眉開眼笑道:“恭喜娘娘,您今日能喝些酸梅湯消消暑了。”
琅琊不比西京,西京好歹有群山環繞,琅琊是一望無垠的平原地帶,夏日來臨時沒有任何遮擋,比西京要熱上不少。
這樣的天,她來祝思嘉殿裡坐一會兒都受不了,更何況是天天待在屋子裡不能活動的祝思嘉?
祝思盈接過施曄手裡的湯:“這些事交給我來,施大夫您日日施針,日日都辛苦,就不麻煩您了。”
施曄剛想開口誇讚她體貼,珠簾掀開的聲音傳來,又有客來訪。
幾人紛紛放眼看過去,只見珠簾後方走出一個高挑精瘦的身影,繞到屏風後面,還沒開口,祝思盈就厭惡地皺緊眉頭。
屏風後的男子恭敬行禮:“臣祝元存,特來看望娘娘。”
祝思盈的臉瞬間垮得厲害,她把酸梅湯放好,和祝思嘉匆匆行禮道別,就帶著施曄一併起身離開。
這麼大的火氣?
祝思嘉還不明所以,她自己又沒力氣去夠那碗酸梅湯,便柔聲道:
“元存,快進來,讓姐姐好好瞧瞧你。”
祝元存頓時紅了臉:“臣遵旨。”
繞過屏風,見到祝思嘉的那一刻,祝元存雙腿發軟,恨不得跪在地上給她叩百來個響頭。
祝元存拉過椅子,沉默地坐在祝思嘉面前,任由姐姐的目光穿梭打量在他身上。
祝思嘉露出讚許的目光:“不錯啊,這一年過去,我弟弟又長高了不少,長壯了不少,就連聲音也似乎粗了。方才你沒開口前,我幾乎都沒認出來。”
祝元存:“臣……今年十七歲了,自然要一年勝過一年好,才能不負娘娘所望。”
祝思嘉故意氣道:“怎得這般同姐姐生疏?快,喂姐姐喝那碗酸梅湯,饞了半日了。”
祝元存聽話照做,他一勺一勺地喂祝思嘉喝下,還貼心地拿著手帕替她擦去嘴角殘汁。
動作雖嫻熟,手帕染上紫紅色的酸梅漬,被他緊緊攥在手裡不放,出賣了少年郎此時此刻的緊張。
祝思嘉打趣他:“這是從何處學的照顧女孩子的功夫?我們家元存這般細心,以後定是個好夫君。”
她昏迷前,就聽說了不少他弟弟的趣事。
那位齊國公主她倒是好奇是何種模樣,只是今日,為何祝元存不帶她一同前來拜見她?
祝元存的臉更紅了,心中某個地方也猛地一疼,他慌亂道:
“姐姐莫要取笑於我,我還沒到弱冠之年呢。”
祝思嘉笑得更明媚:“好好好,不取笑你,知道你這個年紀臉皮最薄了。只是方才我有一事不明,你怎麼得罪思盈了?”
祝元存矢口否認:“沒有的事。”
祝思嘉正色道:“你們都是我的手足,我豈會看不出你們二人之間那些小九九?快實話實說,兄妹之間不該有隔夜仇,孰是孰非,定要誠心向對方道歉。”
祝元存臉色僵硬,更是無顏面對祝思嘉,他低頭沉思了許久,祝思嘉差點就來上一句“不願說就算了”,他才忽然重重跪下:
“若說道歉,我最該道歉的人,是您。”
“姐姐,我對你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