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修有意試探祝思嘉對他的看法,他試問她:“依你之見,那名婦人的大哥做得對或是不對呢?”
聽說他留下了周采薇的性命,祝思嘉心頭壓著的那塊石頭總算落地。
她作思考狀,斟酌一番後答他:“我覺得婦人的大哥做得極對,該誇。”
晏修按捺心中驚喜,挑眉:“哦?為何該誇?依照大秦律法,他可以直接將此事上報官府,讓那私養外室的妹婿吃頓板子再發去服一月徭役,這才是拍手稱快、喜聞樂見的處理之法。”
祝思嘉:“非也,臣妾以為此法雖效果昭彰,對那婦人而言,卻並不十分解氣。”
“說到底,這是婦人夫妻之間的事,不論是在外人眼中還是她自己眼中,她這位夫君都是身為人夫的楷模。可他偷養外室、有傷家族聲譽是小,欺人自欺、忘情負義才是真。”
“就算沒有那名流民女子,他這般性格,日後還會以各種藉口移情別戀到旁人身上。流民女子只是一個看清他人面獸心的誘因,就算換個家世頂好的女子,結果還是一樣。問題並非出自女子身上,這名男子自己就心術不正、色迷心竅。”
“婦人的大哥秘密得知此事,雖有上報官府的權利,可他依舊選擇瞞下,將選擇權交給婦人自行決定,這才是真正顧及她的感受、尊重她的選擇的好大哥。”
“因為他知道,像這名男子這樣的人,就算是替婦人將外室打個半死出氣,可痛不到男子身上,也只是治標不治本。天下哪能有這麼好的美事,要放過他一個心猿意馬、朝秦暮楚之人?”
得到誰的肯定,都不如得到祝思嘉的肯定。
有她的賞識和認同,晏修更是堅定決心,要把廣平侯與周采薇的處置權交由昭華自己決定。
晏修伸手熄燈後,祝思嘉翻了個身,自己扯了床被子蓋上。
廣平侯的生辰將至,也不知長公主今年還會不會替他操辦壽宴,但她篤定,以晏修之脾性,絕不會去登門赴宴。
正好,她也可以找個理由留在宮中,避免在宴會上碰到不該碰到的人。
前世的昭華沒有任何人可以仰仗,可今生就不一樣,晏修還在,她在心中默默感嘆道,看來廣平侯的安生日子到頭了。
……
冬月十八,雪落西京。
今年的雪不過如風中飄絮大小,無論是秦人還是降於秦的周人、齊人,皆放鬆心情,準備安心過個好年。
晏修甚至親自登南華山拜訪了李循風一趟,從他那處得到今年是個瑞雪之年的準確答覆,欣然返回宮中。
今日又是休沐,難得遇到這樣一個賞雪的好天,西京權貴們紛紛相邀泛舟曲江池,於湖心島賞雪。
傅府。
傅逐被傅公推搡著趕出府:
“臭小子,你爹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你都學會滿地亂爬了。你再看看你,連只母老鼠都不敢進府偷油!還不快快去曲江池,與那些個大家閨秀多多走動一番。”
“父親。”傅逐一聽他這話就來氣了,挺直腰桿,“您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還只是個從六品的大理寺丞。更別提都沒破解過掏心案、貓妖案這樣的驚天大案,您怎麼就敢迎娶母親成家立業的?”
傅公把他踹下臺階:“當然是因為你祖父有錢,你老子我有底氣啊,快去快去!明年這個時候你要再是孤家寡人,就給我滾出傅府自立門戶,聽著沒?”
傅逐愁眉苦臉:“兒子去物色宅子了。”
傅公被他氣得又是好一陣罵罵咧咧,傅逐堵住雙耳,踩著薄薄一層雪,快步走出東市,激起滿地雪塵。
這段時日,父親根本不知他到底為何事所煩,還樂此不疲地替他介紹相看的千金。
自從他破解貓妖一案,為祝思嘉證實清白、得了晏修的豐厚賞賜,贏得無數叫好聲,出盡風頭,酒局也是接踵而至。
傅逐好不容易把西京一圈權貴喝趴下,本以為會過幾日清閒安生的好日子,沒成想竟被賈若那小丫頭給纏上了。
賈若是在他夜闖賈府救人時對他一見傾心的,小丫頭的愛意來勢洶洶,賈父賈母是豪爽不拘小節之輩,她這個女兒也不遑多讓。
甚至膽大包天到混進他的酒局上,偽裝成酒樓裡端茶倒水的小酒侍,往他杯中下了藥。
冬月初九那晚,他們一夜荒唐。
傅逐醒來時宛遭天打雷擊,賈若還有一年才及笄,他竟然就這麼糊里糊塗給人睡了。
大秦先前雖有十三歲女子就生子的例子,可這段時間,晏修反覆向他和李臥雲提及新的律法,要將女子的及笄與婚嫁年齡改為十八歲,他前腳拍手贊成,後腳——
後腳就睡了一個小他整整七歲的小姑娘。
此事若是讓晏修得知,還不得扒了他的皮當眾車裂!
事後清,他親手餵給賈若一碗避子湯,惡狠狠地警告她,此事若敢透露半分,他就讓她死得無聲無息。
賈若被他嚇哭,當場對著他又踢又踹:“傅逐你這個混蛋,佔了我的身子又不肯負責,你這種人都能做官,簡直是大秦之不幸!”
傅逐扶額:“藥是你下的,你自己掂量掂量給朝廷命官下藥,你們賈家的腦袋夠不夠砍。”
賈若被他嚇得動也不敢動:“這、那這該怎麼辦……傅大人,我當真不是有心的,我一時鬼迷心竅才,我、我……”
小丫頭害怕得語無倫次。
傅逐把衣服扔給她:“行了,一年過後待你及笄,我自會上門提親娶你為妻。只是這段時間,你別再成日跟著我了,自己找些正事去做。”
賈若跳起來抱住他,香了他一口:“有傅大人這樣的好官,大秦百姓有福了!”
傅逐:“……”
回想起當日他的諾言,如今他隱隱有幾分後怕,傅家雖代代都在大理寺就職,不比別的家族有權有勢,可到底也是個百年世家。
倘若他向二老提出要娶商戶之女為妻,二老會同意這門親事嗎?
傅逐一時煩於此事,走著走著,竟是一時走到了西京城中他完全沒去過的地方。
他身處之地似乎是平民住宅區域,卻有一群衣著與此地格格不入的壯漢,拿著若干棍棒對著一個人家戶大喊:
“他孃的!收了咱們老夫人的錢,胎衣竟敢轉賣給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