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我體中那味,是與何物相搭的?”
祝思嘉捏緊床單,緊張得手心發汗。
施曄卻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束手無策的表情:
“民女這就不清楚了,您體內的馥陽分量極輕,興許是用得久遠亦或是用得少的緣故,至於它與什麼藥相搭,民女更是診不出。”
祝思嘉臉色煞白:“那……那我的身體,可有受到損傷?”
施曄既然不確定,她換個問法,就能得知自己被用的是何種藥性的藥被迫避子。
“這個問題民女更不能妄下結論。”施曄面露不忍,收好東西起身,“您這次傷得厲害,根基也傷了不少。子嗣一事,興許是被馥陽傷及,又興許是被毒物傷及,恕民女不能隨意斷言。”
“一年半載內,您就算不用避子藥也很難受孕。且您無法受孕一事,民女認為外因是小,內因才是重中之重。不知您有何心結,還請莫要再鬱結,否則終將自傷。”
更嚴重些,是自毀。
但身為醫者,她不能把話說明。
她和祝思嘉接觸不過短短几日,卻也能從她的脈象得知,她並非表面那般豁達。
至少她心中有無數心事未了,一直影響著她、消耗著她的氣血,好在她身份尊貴,能強行用昂貴珍惜的藥物補回來。
可心病還需心藥治,吃再多的補藥,只是治標不治本。
若祝思嘉只是平民女子,此種心境,早就夠她吐血八百回鬱鬱而終。
施曄隨手寫了個方子給珍珍,又鄭重向她們二人行禮告退。
臨走前,心中默默唸叨道,希望日後祝思嘉再也沒有能用得上自己的地方,願她今後一切都平安順遂吧。
……
施曄走後多久,北辰宮寢殿就空蕩了多久。
可笑,人難過到了極點,原來是一滴淚也哭不出來的。
不管晏修給她用的是什麼藥,他一邊甜言蜜語地說著只愛她一人,哄著她做著兒女雙全的美夢,一邊又用各種方法壓制她,不讓她懷孕。
這就是最血淋淋的事實。
她忽然覺得好無力,可不論怎麼努力地告訴自己,這種情況她該痛徹心扉的,可她就是哭不出來,甚至覺得自己從頭到尾就是個笑話。
珍珍被她的情況嚇得不輕,連忙握緊她的手:
“娘娘,您別做這樣的表情,我看著難受。”
祝思嘉笑道:“何處難受?”
珍珍流利答她:“我覺得,一個女人傷心的時候,是該哭出來發洩出來的,不該一個人憋在心中承受。您不要故作堅強了,我看著心疼。”
祝思嘉笑得更淒涼:“可是我哭不出來啊,珍珍,你明白我的感受嗎?”
珍珍搖頭:“我沒有想過要當母親了,我不太能明白。但您放心,給您下藥之人一定會被陛下揪出來碎屍萬段的,不如我現在就替您跑一趟腿,去告知陛下?”
祝思嘉身上發生天大的事,自然要上報給晏修。
但晏修現在不出意外的話,人應該在兗州觀兵演練,明日才回來。
“珍珍。”祝思嘉出聲叫她,聲音裡終於帶上了哭腔,眼眶也泛酸起來,“你回來吧,我知道是誰給我下的藥。”
“是誰?”
祝思嘉又哭又笑,聲音低得不能再低:“是陛下啊。”
珍珍瞬間被這個答案嚇得雙膝一軟,跪坐在地,口中喃喃道: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陛下待您究竟如何,我們最看在眼中!”
祝思嘉示意她小聲些:“你先起來同我說話。”
珍珍吃力地起身,坐回她的身邊,垂淚問她:“娘娘,您確定嗎?您真的確定嗎?”
祝思嘉不願再多說什麼,她現在極度壓抑自己的眼淚,嗓子疼得快要說不出話。
她點頭,閉上眼,許久後才睜開眼,眸中恢復了一貫的清和:
“此事絕不能讓第三個人知曉。”
珍珍點頭:“娘娘放心,我都明白。我方才一直在想,陛下可算得上我見過的最好的男子了,為何他還會這麼對你。”
祝思嘉:“現在想明白了嗎?”
她自己,早就該想明白的。
晏修是帝王,帝王到底薄情、無情,不論是他也好,晏修晏為也罷,甚至是昭華,晏氏一族的血脈裡就流淌著極度冷靜剋制,和極度利己、絕不回頭的血液。
這是每一個上位者與生俱來的本領,失之,則易跌落得粉身碎骨,譬如晏行。
珍珍苦笑道:“有何處想不明白的?這世上最不靠譜的就是情這一字了。從前我覺得無論我怎麼對阿勒宏、怎麼罵他、氣他,他都會一直喜歡我。”
“包括他逃出秦宮那一夜,也信誓旦旦地對我發誓,替我打贏我的王叔,帶我回草原。可他呢,這才過了多久啊,他就把我這個人給忘了,把我一個扔在了大秦,和別的女人生下孩子。”
她抬眼,望向草原的方向,眼中倒映著的也是草原那輪紅日:
“娘娘您聽,我的秦音是不是說得愈發地好?我現在也不穿北涼的衣服了,因為自父王去世後我就明白,我現在一無所有,和秦人當真沒有任何區別。”
祝思嘉愣住,她並不知阿勒宏和珍珍之間發生過什麼,珍珍整日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原來竟也藏了這麼多事。
晏修宮中的每個女人,原來都過得這樣苦。
她無端對晏修產生了厭煩,對這一切都產生了厭煩。
這麼久過去,她今時今日才知道,一個帝王,到底可以有多可怕。
原來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裝出來騙她的,這究竟是為何,就因為她姓祝嗎!
就因為她的父親還在讓他一直忌憚嗎!可她分明投誠了無數次,他為何還要——
不對,她騙了晏修,晏修也騙了她,她為了殺晏行可以給晏修下毒,晏修為了大秦江山不落到燕王一脈的手裡可以給她下藥,這本就一報還一報的事。
何來的不公。
做的孽終究是要自己還。
滾燙的淚垂落到手背上,祝思嘉問珍珍:
“你當真決定不抱任何回家的期望了?”
珍珍搖頭:“不了,大海終會乾涸,草原終成沙漠,男人的諾言會隨著風消散得無影無蹤。我現在什麼都不抱期待了,只想留在秦宮混吃等死,壽終正寢。那個說要來接我的人,我就當他死了。”
“娘娘,我知道您一時無法接受這件事,我同樣也無法接受。可您想,阿勒宏和陛下,總歸都是男人,男子皆自私無情,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想明白了,便也不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