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時辰過去,帳子裡的男人們還沒議完事。
祝思嘉靜坐在海岸邊,盯著溼漉漉的海灘上,源源不斷拍上岸的浪花發呆許久,一直到夕陽西下,才驚覺這一日又要這般過去了。
這場叛亂,晏修又該以何種方式平息?又會有多少百姓牽扯其中?秦軍是否能敵燕王那二十萬大軍?
這一切都由不得她不擔心。
她在這裡坐了多久,碎玉就撐傘站在她身後站了多久。
浪花聲中忽得夾雜著祝思盈的呼喊:“姐姐——”
祝思嘉轉頭看去,只見她快步朝自己奔來,長裙下襬早被海水和細沙沾溼得泥濘不堪,就連鞋也跑丟了一隻,光著左腳。
見碎玉也在,祝思盈一下子拘謹不少,努力把赤腳藏得嚴嚴實實,不讓他看見。
碎玉識趣地換了個方向站,背對著她。
祝思嘉盯著祝思盈,細眉微擰:“怎麼急成這副模樣?莫非營中出何大事了?”
祝思盈搖頭,一滴懸在眼角的淚搖搖欲墜:“姐姐,你可知道父親他——燕王他,聯合太后,反了。”
祝思嘉平靜道:“知道。”
祝思盈微怔,也是,祝思嘉與晏修形影不離,發生這樣的大事,她又怎會知道得比自己還晚?
“那您可知道,兩個時辰前,哥哥他已經北上了。”祝思盈語調哽咽,提及祝元存,那滴淚終於落下,“他甚至沒想過要來同我道別,還是子介前來告別時,將此事告知於我,我才知今日他已接掌北地軍務。”
“他可有向您道別?”
見祝思盈滿心激動,祝思嘉淡淡笑道:“他也沒有來同我道別,我不是早告訴過你,或許在萊州這段日子,是咱們三人能日日得見的日子,之後……”
之後的事,又有誰能說得清?祝元存終究會長大,會肩負起保家衛國的重任,他身為將帥,聚少離多,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常態。
聽到此處,祝思盈才接受了祝元存的不告而別。
從小到大,她和祝元存就沒有分開過這麼長的時間,本以為這次再見後他就能回西京團聚,結果戰事一起,他連同親人道別的時間都騰不出來。
她難受得甚至有些手足無措,站立難安:
“姐姐,我真該死啊,哥哥這段時間我沒對他有過一次好臉色,現在他動身北上了,可我現在後悔有什麼用?”
祝思嘉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安慰她:“你彆著急,聽你方才說,嘉義侯也出征北上了?他們形同手足,到北地也能互相照應的,不必杞人憂天。”
祝思盈淚光閃爍:“我何時說過子介也要北上?”
祝思嘉挑眉:“那嘉義侯是去?”
祝思盈:“陛下命他率五萬人馬去平楚王之亂,方才已經南下了。”
祝思嘉:“南下?楚王?”
楚王居然也反了!
這一事可謂讓祝思嘉始料未及,尤記得這位楚王,上一世在藩地老老實實做了一輩子藩王,從沒聽說過他有謀反之心,就連晏修死後他還進京過兩回。
一年他府上添嫡子,在洞庭湖設白日宴,廣邀各地宗室前往赴宴,晏行也去了,因此才讓她在府中落得兩個月的清淨。
晏行從洞庭回來後,破天荒地主動和她提及楚王的嫡子,說人家的孩子長得醜,楚王引以為傲的水師軍隊,在船上演練助興時也漏洞百出,讓人貽笑大方。
聽他之意,這楚王絕非能成氣候之人,甚至拿鼠輩去形容都折煞這二字。
可這輩子,楚王為何會趁著動亂,順勢謀反,妄圖也能分得一杯羹?
此次平亂可是晏修親自主導,他一地藩王敢於直面晏修,甚至也要和燕軍爭一爭高下,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尋死路。
誰能給他這樣的底氣?
若說唯一的變故,祝思嘉只能聯想到晏行。
對,他去年拒婚祝思儀後,不出幾日便以雲遊之名離開西京。
先前,祝思嘉以為他外出雲遊只是藉口,實則半步都未離開過西京。
可今日楚王之亂,祝思嘉才後知後覺,莫非他當真離開過西京前去楚地,以三寸不爛之舌遊說楚王提前準備起事?
更可怕的,或許晏行還將一系列練兵之法傳授與楚王。
試問天下喜書之人,晏行敢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對他而言,將兵書記得滾瓜爛熟也絕非難事。
且不說今日之晏行非昨日之晏行,恐怕今日之楚王也非前世之楚王,任淮此去危矣。
晏行在賭,賭誰能成為下一個天下之主,賭誰能讓他重見天日。
祝思嘉忽然冒出冷汗,無力地跌坐回椅子上,祝思盈見狀連忙上前扶著:“怎麼了姐姐?”
“無事。”祝思嘉卻是連嘴唇都在顫抖,“興許是吹了些冷風,你先回營收拾行囊,若我沒猜錯,明日咱們就要啟程西歸,別把東西落在萊州。”
祝思盈想上前搭把手:“那我先把您送回去。”
祝思嘉麻木地彎了彎唇角:“無妨,我有話要交代碎玉。”
原來是有不可被她得知的秘事,祝思盈只得訕訕退下。
碎玉走到祝思嘉跟前,單膝跪地:“娘娘可是有任務要交給屬下?”
祝思嘉佈滿死灰的眼裡閃過一道殺氣,她壓低聲音:“碎玉,你可有僱傭江湖殺手的門道。”
碎玉努力回想,半晌,才敢確信點頭:“有是有,就是有點麻煩。”
祝思嘉:“我要你想方法替我除掉一人,這個人並不在萊州,而是在西京。”
可現在的問題是,西京,他們也進不去了。
碎玉被她的果決微微震住:
“娘娘想取誰的性命?若是著急,屬下或許也無能為力。”
祝思嘉笑了笑:“說急也不急,說不急——可我等不及要他去死了,他一日不死,一日便是大禍。我們尚且不能進西京,可想法子混進西京,通知西京的殺手,應該不算難事。”
碎玉點了點頭,小聲問她:“娘娘想要何人的命?”
祝思嘉:“逸王府那個庶人。”
碎玉大為震驚,猛然抬起頭看她,找不出一絲玩笑的痕跡,他多嘴一問:
“娘娘為何要他的性命,他已經瞎了一隻眼,又淪為廢人——”
這種人,在任何人眼中,實在難成威脅。
祝思嘉捏緊了手帕:“你問得有些多了,若現在除不了他,待戰亂結束立刻斬殺。”
晏行做事向來環環相扣,留有後手,此次戰亂與他脫不了干係,他一定給自己做足了失敗後的準備。